椅子底下是人,过道里是人,厕所里是人,甚至列车员也被堵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出不来了。唯一的乐趣,就是把手指放在窗缝上,感受着涌进来的一丝丝凉气。
整个车厢都沉浸在睡眠中,本来约好一起看夜色下的长江,可韩丽已经靠着窗沉沉睡去。其实也没啥好看的,一条在夜色中闪亮的丝带而已,更耀眼的是港口和货场里的一片片灯光。工业化以一种强悍的姿态把诗意洗涤的一干二净。
韩丽说过的很多话都在单调的“咣当”声中模糊起来,比如考研、出国、留沪名额、晋京指标……等等等等,陌生、苍白、冰冷,而又不得不想。隐隐约约间有一种感觉:好像未来的命运曲线在这一瞬间飘到了自己的手中,必须用手紧紧拽上一把,下一刻它又会随风游荡起来。这次回家过春节,妈妈说算命先生给我算过,说我已经开荤了,问我是不是真的。《同桌的你》刚刚走红,那盘磁带的外包装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随着伤感的旋律,一种温暖、湿润的感觉慢慢弥漫到全身,思念中的一颦一笑仿佛在漆黑的车窗上播放出来,甜蜜而酸涩。
“咣当”一声巨响,我猛的惊醒。
“你终于醒了,快到了。”张大志笑咪咪的说,明亮的阳光映花了我的眼睛。过了30秒,我终于反应过来,看样子,他和韩丽聊的挺开心。
过道里的人流已经无影无踪,整个车厢显得清爽起来,连铁轨的声音都轻快起来。窗外的小河在迅速的变窄,消失。树林开始稀疏,开始出现了零星的居民楼。韩丽看上去神采奕奕,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的清洁工作。她正在开心的听着张大志痛骂自己的师兄们,偶尔增加的感叹词让张大志更来劲了。徐涛的口头功夫显然差点,插不上话,我能感觉他急于表现的欲望。
火车长吁一声,终于缓缓到站了。“老陈!老陈!”我激动的隔着窗子大叫。
老陈显然毫无反应,他严肃的皱着眉头,茫然的打量着一节节的车厢,好像面对着解决不了的问题。旁边就是老聂,瘦长的脸上不知为啥架了一副又傻又笨的大方框茶色眼镜,显得有些陌生。他看见我了,立刻笑了起来,捅了老陈一下,两个人跟着火车快步走起来,向我用力挥着手。
……
一下车,我们就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好像很多年没见一样。
“你们怎么来了?”我冷静了一下后问道。
“老陈今天早上5点半到的,我们俩就说等等阿迪吧,他也该来了。”老聂笑着说。
“你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吃个面,抽个烟,时间很快的。”老陈嗓子有点沙,他伸手拍了拍我肩膀上的头皮屑。
“往这儿走往这儿走……”老聂拖着个箱子、热情的大声招呼韩丽他们几个,然后挤到我身边小声的笑道,“小样儿,行啊,这么漂亮的马子。”
“胡说,那是我女班长。”我笑笑说,“你感兴趣快上啊。”
“行,不要给我。”老聂猥亵的笑着,推了我一把,然后放慢脚步,向他们几个露出一脸阳光的笑容。
他拖的就是韩丽的大箱子。
小小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外面的公交站点,我突然反应过来:“你们的行李呢?”
“我们放在寄存处了。”老陈说。
“快拿出来一起走啊。”我惊讶的说。
“哪个,张洛伊的火车大概十二点左右到吧,我们想一块儿接着,夫子可能也是一班车,”老陈自然的说。
“那……我陪你们等吧。”
我突然犹豫了一下。老聂正快步走过来,韩丽、徐涛、张大志正聚成一圈,回头望着我。
“算了,那么漂亮的马子,你舍得啊。”老陈笑着说,“说真的,阿迪,真不错。 ”
“屌!”我笑着摇摇头,又警告道:“你和老聂别乱说,传出去我怎么办?”
就算是在公交车上告别的时候,老聂还是当众给我做了一个“拿下”的手势,姿态坚决。我小心的看了看周围,好像没有人明白。
“你那个同学挺有意思,”韩丽微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多故事。”
“他们瞎说,”我低头看了一眼行李,胡乱的回答。
歪歪扭扭的车流一眼望不到头,街边的饭店牌匾一个接着一个,勾起了人的食欲。
“他说了什么事?”我凑近韩丽,心虚的问。
韩丽怔了怔,笑了起来:“就是你做的那些事儿。”
“别听他瞎说,我们那儿都是坑人坑习惯了。”
“不好讲。”韩丽淡淡的说。
话题突然停了下来。韩丽有几次歪歪头撇撇我,好像想另起一个话头。可我的思路略微有些偏,我再次真切的感受到韩丽的态度很古怪,但理性告诉我,女班长和我不是一路人,真的不是一路人。只是因为在校园里没有说得来的人,我这个看上去还算顺眼、谈起来也有共同语言的老同学才成为她的谈话对象。
可怜的、痴心的张晋,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把韩丽送到东区,然后分手。宿舍楼里人来人往,又是一阵喧嚣。洗完脸,立刻感到前肚皮贴着后脊梁。于是一个人走到东区餐厅吃面。
饭点已经过了,里面不可思议的安静。只有东区门前依旧是花红柳绿,一片热闹景象。尽管很远,我仿佛听到很多银铃般的笑声。我慢慢的吃着面,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种没有人惦记、没有人关心的忧伤慢慢弥漫在空气中。老陈、老聂都在火车站,那些没心没肺的人正在拱猪,突然真切的感觉缺少一个可以真诚交流、互相呵护的人。
阳光明媚,路两边法桐枝叶交通,各种图案的亮点和光晕在路面上晃动,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叫得欢快,偶尔有人脚步轻盈的走过。宽广的草坪中间,一对情侣席地而坐,周围五十米就是他们爱情的领地。在这个时候,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对一个愚蠢的男人来说,唯一的去处,只有图书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