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的文艺副刊有杂文,编辑总是喜欢在空的位置加上丝带似的小花,斜而向上;而《解放日报》头版有些时候会出评论,为了填空,有些时候会出一个剪影似的报花,凸起的是东方明珠的简笔,下面拉出城市轮廓线,很漂亮。
说白了,都是激光照排普及以后用不上的手工技巧,但二十世纪末是每一个报纸编辑的基本功。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印上三千个“会”字,然后人工贴上去。既然是在活动上散发,贴个字就成了笑话。好在二题的右边就是报沿,所以我们要贴个漂亮的东西上去。我又不是神仙,没有绘画的天赋,所以我们要去图书馆偷两份报纸。”
“我明白了。”张洛伊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佩服的神色,“我从来没想到问题可以这样解决。我都傻了。”
我们都没带剪刀,手工撕报纸不仅是道德问题,也是技术活。我们像一对情侣,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撕下的线条虽然难看,但一拼在报纸样张上,这感觉就来了。
“大小合适,”我比了比,“把它们剪一剪,贴到一起,“会”字就按在这个位置上,”我指了指城市轮廓线,“反正都是空心字,然后制版。”
“我马上回去做,工具都在宿舍。”张洛伊转身就走,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你能陪我去印刷厂吗?”
“行,我先到食堂打饭,然后在宿舍等你。到时候一起走,给你捎几个包子?”
张洛伊明白我是宽慰她不要着急,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楞了一会儿,不知道老陈为什么会先走,后来想想也对,张洛伊的个性本来就很强,不需要老陈蔫蔫唧唧的送到车站。为了从失落中挣扎出来,我开始回想自己今天这个主意,有些得意,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我机灵了一下,赶紧冲回阅览室。
等我们再次见面,已经快一点了。张洛伊领着我挤了几站公交车,在S大附近七歪八拐的绕了几个弄堂,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印刷厂,据说,附近几家大学的报纸都喜欢在这里印。
“小姑娘,不是我不给你印,这个东西你印了也没时间贴,我们不可能印。”印刷厂的负责人勉强用上海腔说着普通话。
“怎么不能印,”张洛伊急了,“你们制版就行了,一天就出来了。”
“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了,要是能做的话,我都能给你免费印,不过说好了,裁我不能裁,你这个塔好看是好看”他指着东方明珠的简笔画,“没法裁,从塔上面到这个“会”字是曲尺型,我们的机器只能给你切长条,这个东西你回去自己剪,没法下刀。”
“那就切长条好了。”张洛伊不肯输气势。
“这么大一块空白,难看死了。”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明白这个人的上海普通话,知道这就是自己怀疑的结果,忍不住有些得意。我轻轻往后拉拉张洛伊,自己走到桌前,打开手中的大信封,拿出一张纸,上面印着不同字体的四个字,从上到下,内容都一样:“活动专刊”。这是我分手后在打印铺打印的。
“加四个字,活动专刊,正好在塔旁边,从上到下。这样一刀下去,裁长方形就行了。”
张洛伊佩服之情溢于言表。《生活报》的报头在一版的正中,下面是一条横线,二题的标题从左到右,正好到了报沿。单纯贴个字,难看,贴个东方明珠塔,没法用机器裁出塔的形状,这四个字正好可以立在塔旁,把空白添满。而且不显得突兀。反而像是特意为这次活动准备的。
张洛伊立刻动手,把字剪下来贴好。
“这样行吧,可以晒版了吧。”我问这个负责人。
“你说好给我们免费的。”张洛伊笑着补了一句。
负责人苦着脸安排。我跟在后面:“老板,带我去看看纸,我要克数轻一点的。”
这个上海人板着脸看我在仓库里挑挑拣拣:“说好了,我们只负责裁,不负责贴。我们没那么多人手。”
“那你给我20管固体胶水。”
“哪有固体胶水,没听说过。给你浆糊吧,我们都用这个,很好用的。”
“不行,给我白乳胶,浆糊一干就皱巴巴的。”
“我们就有这些!”老板一怒之下推开小仓库的门。
他没想到,我竟然不要脸的钻进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扒拉了一顿,满意的点点头:“塔牌的白乳胶不错,这几把小刷子也给我吧。”
越过气急败坏的老板,我看见张洛伊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讨价还价的结果还比较理想,晚上八点多,我们带着100份样张、两大瓶白乳胶和四把小刷子回到了学校,印刷厂明天中午把其他裁好的纸条送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编辑课老师也不会这些东西。”张洛伊冷不丁问道,“你本事真够大的。”
“你不知道?我从书上看的,这是报纸编辑的基本功。”我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
“才怪。”张洛伊白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妈就是印刷厂的工人,”我淡淡的说,“小时候放了寒暑假,我就在印刷厂呆着。她干活,我做作业。”
张洛伊低下头,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下面看你的了,”我指着亮灯的打印铺,“我可不会砍价。”
事情办的很顺利,打印铺试了试以后答应一天搞定,后天让学生会直接到打印铺拉报纸就行了。张洛伊砍价很利索,我站在旁边都有些不忍心。
“我请你喝酒。”一走出打印铺,张洛伊兴冲冲地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