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我劝说无效,大怒离开,顾佩瑶自己去找工作去了,晚上又赖在我这里。我有什么办法?打她吧,下不了手。骂她吧,张不了口,离家出走吧,我确实没钱再租一个地方了。
再说,她也知道我的工作单位。要消失,先得辞职。现在的公司待我不错,大概很少找到这么会写稿子而又愿意加班的人。前两天,某部委需要一个大型纪录专题,几易其稿。为了赶进度,需要在公司住几天,部门主任索性给了我一部手机。虽然不是高档货,可这安慰奖也是稀罕东西。唯一郁闷的是顾佩瑶也很高兴,仿佛打算长久呆下去了。我现在唯一的指望是等着发奖金后再做决定,工资太少,我就压在桌子上给顾佩瑶,全当合租了。
她坚信我是一厢情愿的跑到北京,其实我有很多事情不愿意跟她讲。比方说毕业的时候我不是悄悄走的,老陈最后组织了一车同学到站台上去送我;再比方说,在大家歌唱中,张洛伊泣不成声,当众紧紧的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到北京找我。”,直到被大家拉开为止。忙起来还好说,等工作告一段落,这些回忆就冒了出来。
拖到今天,所有有道理、没道理、自相矛盾的修改意见都落实了,这个集结了政治性、经济性和艺术性的大杂烩被客户高高兴兴的拿走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下午两点,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拨通了电话。
听筒那边的电话铃迟疑了一会儿才响起,响了五六声以后才被接起。
“请问张洛伊在吗?”我客气的问道。
“你是……安迪?”对方顿了一下,清冷的反问,“是安迪吗?”
“是我。”我很高兴她能听出我的声音,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听筒里轻叹了一声,“晚上一起坐坐?想叫谁?北京的同学也不少,丽丽?夫子?别的系也有几个同学,不知道你熟不熟?”
“随便吧,见见你就行。”这种热情,来自老同学的热情,让我不知该怎么把话头提起来。
“那好,我叫上丽丽和夫子吧。晚上在我单位旁边吧,好不好?”
“好。”我干巴巴的说。
“那这样吧,我五点半收拾一下,六点吧。好不好?”
“行。”我被动的回答。
“那你记一下地址,你能找到吗?要么打车吧。”
我想告诉她我知道她的单位,但无从说起,“行,我打车。”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六点见。”
“好,晚上见。”
我放下话筒。张洛伊像学校时一样利落,甚至比以前更干练,就是多少有些清冷,这说明老陈的事情给她打击太大了。她直接听出了我的声音,而且立刻能确定我在北京,这就说明了问题。她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不到北京是不会给她打电话,而且只会给她打,不会找别的人。唯一遗憾的是,她像对待普通老同学一样,约了一大堆人。不过这也不怪她,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她肯定以为我是来北京出差的,当她知道来龙去脉,一切都会不同。
晚上六点,我准时到约定的地点,张洛伊正在门口等我,见面就招手让我进来。
靠窗的一张小桌子上摆着碗筷,张洛伊笑着一摆手,我像过去一样,漫不经心的坐下。
“好久没见了,”张洛伊很热情的说,“点菜。丽丽的男朋友找她有事,她待会儿过来,我男朋友一会儿也过来。”
“丽丽的男朋友?”我没听清楚。
“是啊,逄丽丽的男朋友有事,她待会儿过来。”张洛伊翻看自己的菜单,“我是说,我男朋友也过来,丽丽也没见过,正好大家都见见。”
“哦,你男朋友?”我品着茶水问。
“是啊,他在B大,物理系,不过对历史、文学都挺感兴趣。你们能谈的来。”张洛伊无所谓的说,“你点菜啊。”
“随便吧。”我好脾气的翻了翻,“你随便点吧。”
“那我就随便点了。”张洛伊翻了翻,点了几个菜。
“喝点酒吧。”张洛伊问,“我陪你喝点。”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张洛伊已经招呼服务员:“上一箱啤酒。”
“真怀念在学校的时候啊。”张洛伊给我满上,“来!”她一饮而尽。
啤酒冰凉,不知道老板把酒藏在什么地方了,菜的油水十足,张洛伊点着一根烟,看着我吃。
“夫子还是坚持不找对象,丽丽下个月打算请假,回湖北结婚。问我什么时候结?我说算了,我那个男朋友就跟木头一样。”张洛伊深深抽了一口,“吃吃,这个菜还是不错的。我们俩经常在这儿吃。”
我不知道“我们俩”指的是他们俩还是她们俩,只能讷讷无言。看来老陈的事儿对张洛伊打击太大,她只字不提老陈,仿佛他不存在一样。相反,她反复提到她男朋友,看来是想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这就是命运。
我还没有厘清头绪,张洛伊就再次举杯,一杯又凉又苦的液体下肚,我赶紧吃口热菜压一压。而张洛伊就坐着看着,不停的谈同学的各种变化,有一些我从老聂那里已经知道了,有一些则不想知道。
“逄丽丽呢,怎么还不来?”外面已经全黑了,我已经满面透红。
“不用管她。她本来就说,如果晚了就不用等她。要结婚了,事儿多,可能挺烦。”张洛伊又给我添了一杯。
“你的男朋友呢?”酒喝太快了,我坚持着一饮而尽,喘着粗气问。
“在学校加班呢,甭管他。他最近老在实验室加班,如果晚了,可能就到我宿舍去找我了。再来点什么?”
我讷讷无言。
“你怎么样?听老聂说你登记了,父母都挺高兴的吧。”张洛伊轻轻的在烟灰缸上转着烟,“其实我挺羡慕你这样的,多好。保养好身体,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我勉强笑了笑,什么也不想说。
“不喝了?”张洛伊作势要拿酒瓶。
“不喝了。”我摇摇头,“来北京一趟,就是想看看你,过的挺好就行。”
小店里这时候已经是人最多的时候,张洛伊看了看周围乌烟瘴气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提议说:“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我无可无不可的说。
张洛伊抢着结了账,然后我们沿着路边溜达,她给我讲北京的各种八卦。车辆来来回回,灯光刺眼,说着说着,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就住在单位后面?”我想送她回去,很客气的问。
“快到了。”张洛伊笑着比划,“离办公室五分钟,舒服吧。”
“你男朋友会不会到饭店找你?”我突然想起来了。
“不用担心,他自己会去宿舍的。”张洛伊踢着地上的石子。
“也挺晚了,你还是回去吧。别找不着人。”我劝她。
“不急,前面就到了。”
事实上,我们踢踢踏踏的绕着她的单位走了一个大圈子。看到大门,我站住了脚,示意告别。
“不急。”张洛伊看了我一眼,“到我宿舍坐坐吧。我泡杯茶给你喝。”
“算了。太晚了,你男朋友也该来了。”我态度明确的拒绝。
“他应该已经来了,你们可以认识认识。走吧。”张洛伊拽着我的袖子过了马路。我跌跌撞撞的沿着黑乎乎的楼道进了她的二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