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终于变成真的了。但只新鲜了两天,我就发现也不过如此,我已经过了爱激动的年龄。
穆颖一进来,整个办公室都充满了一股甜腻浓烈的香气,好像把脸俯在了毛茸茸的上等皮草上。
“啥事?”我笑着说,“不是辞职了吗?”
“就是辞职了,跟你告个别。”穆颖笑嘻嘻的隔着办公桌坐在我面前,伸手转了我的笔筒一圈。
“已经钓到金龟婿了,是应该享受生活了。”我靠着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看着她。
“最后问一件事,”穆颖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我跟你干了这么多年,你一定告诉我实话。”
“什么事?”我很坦然的端起水杯。
“你和战姐——”穆颖拉长了腔调。
我突然呛着,咳了起来。穆颖得意的笑起来:“看看,我就知道有故事。”
“胡说八道,她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我们关系是不错,不过是纯粹的同事关系。”我严肃起来,“她孩子都两岁了,你们在八卦什么!”
“是——吗——”穆颖一点儿也不害怕,拨弄着笔筒里的笔。“我们都知道,你这个小气鬼,从来不请客,只有战姐一开口,你马上掏钱,说哪儿就是哪儿。”
“你们谁干活有她努力,八个月了还挺着大肚子上班。”
“少来,”穆颖不为所动,“全公司就你能支使动她。你和她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的,你以为我们没看见吗?”
“胡说,我一向好脾气,对谁不好。”我感觉狼狈起来。
“少来,”穆颖笑着逼问我,“那次审片,战姐把你轰出去了,你就灰溜溜的走了。换个人试试?”
“你们这些女人都在瞎猜些什么啊。”我沮丧极了,“看来是活儿轻松了,整天八卦。”
“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信不信我会告诉嫂子去。”
“你无聊不无聊?”
“不无聊,很有趣。”
“无聊。”
“我们感兴趣的是,你和战姐发生了什么?你喜欢她又躲着她,好像欠她什么?”
“脾气好,有水平,有内涵的女人我都喜欢,”想想我又补充一句:“无论男女。”
“才怪。”穆颖笑着说,“战姐整天呛你,你觉得她脾气好?”
“可她人缘就是不错啊,呛我一两句那是工作有牢骚,那有什么关系。你只要活儿上去,我能给你提鞋。”
“战姐是不是你情人?”穆颖单刀直入。
“胡说!”我严肃起来,“不许乱传,这么乱猜是要出事的。”
“别忘了我选修过心理学,你的初恋情人是不是和战姐长得一样?我打听过了,战姐家里就她一个姑娘。或者……”穆颖暧昧的笑道。
“你刚刚结婚啊,大小姐,你老公知道你这样,会不会疯了?”
“战姐是短头发。有一次她想留长了,你至少叨叨了三遍,说不好看。”
“你信不信我会杀你灭口?”
“拜托,安总,我已经辞职了,告诉我事实真相吧,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辛辛苦苦跟你干了六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一派胡言!”
“我如果说错了,你就不会急眼了,脸都红了。”穆颖笑嘻嘻的说。
“你觉得我会急眼吗?”
“像你这种人,会不急眼吗?”
电话响了,我很高兴有事情可以忙了。
“听出我是谁了?”
“哎呀张总,你今天能有功夫啊。”我笑嘻嘻的说。
“中午请你吃饭吧。一个朋友请客,大家去山上吃野味。”
我踌躇了一下:“算了吧,我中午还有事。”
“有什么事能比吃饭还重要?”
“我中午要和老板一起出去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我们老板真烦啊。”
“怎么我一找你就有事?”
“大姐啊,今天真是有事,不能多说了,现在我办公室里还坐着一堆人呢。”
“那好吧,记住,你已经欠我两顿饭了。”
“好的好的,都是我的错,我回头一定补上。”
……
穆颖竟然不走,还是笑嘻嘻的坐在那儿。
“走走走”我挥手驱赶她。
“告诉我我就走。”
面对美女,确实很难发火。我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一个八卦。”
穆颖看着我。
“我写过那篇无聊的东西,女主角就在这儿。”我用下巴点了点电话。
“我能见见吗?我想看看挑剔的安总是多么高的审美?”
“不能。”
“让我见见吧,”她说,“我一定不告诉战姐。”
“走——走——走——”我不耐烦的挥着手。
她起身,突然又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中午明明没事,为什么不去会女神去?”
“相见不如怀念。”我简短的说。
穆颖显然被我镇住了:“哇——哇——,酷毙了。安总我走了,回头请你吃饭。”
她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掏出包里的香水。
“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穆颖娇笑着对我喷了两下,又对着四周喷了几下,“记住,我曾经喜欢过你。”
满屋子的香腻。
这是一种很低级的玩笑,据说男人都打怵带着香水味回家,特别是有点成就的。不管有没有效果,被美女纠缠还算是一种比较快乐的烦恼,充满了暧昧。但过了一刻钟,我就对穆颖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恼怒,这个女人真是麻烦!
盛玉宁走进我的办公室,满屋的香水味显然让她有些意外。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
“别见笑,别见笑。”我有些窘迫,“刚才有个女编导淘气,我批评了两句,她就喷香水报复,说要让我老婆收拾我。”
盛玉宁谨慎的笑了,在沙发上坐下。我去开了窗,然后坐在茶几的另一头:“你找我什么事?”
“怎么说呢?”盛玉宁两手交叉,也有些为难。“我今天是背着老陈过来找你。我知道你是老陈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我表情严肃起来。
看得出来,盛玉宁问得也很艰难:“你和老陈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谈过女人之类的?”
靠,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我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盛玉宁。
“比方说,某个女人的名字?”
“……”
“你们是不是固定去一些男人的地方,呃,比方说……”
“……”
靠,不能让她再问下去了。我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你和老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怀疑老陈在外面有女人了。”盛玉宁简短的说。
这个事情挺复杂,我不可能为老陈做担保,不排除酒后乱性的可能性。
“我可以帮你问问,但老陈的确没跟我提过什么特殊的女人。”我抬头问盛玉宁:“你发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几次酒喝多了,这人就找不到了,手机始终不接。我到处找,过一段时间他酒醒了回电话,就说在哪个朋友那儿睡了一觉。他不知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根本没去。”盛玉宁盯着我,“前天晚上他说在你那儿,在你那儿吗?”
听盛玉宁的意思,最近一段时间老陈常驻北京。可笑的是她竟然找我打听内幕。我苦笑着回避开她的目光:“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盛玉宁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反正我也有孩子了,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也看开了,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真相。”
“你如果真想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或许可以找个私家侦探。”
“我想过,但你不觉得这样太没意思了吗?夫妻俩这么多年了,我不想还靠一个外人来……我想当面和他谈谈。”
“你和他怎么谈?”
“就是当面问清楚。我反正有孩子了,就想要一个明明白白。”
“你打算什么时候谈?”
“我打算回去就找他。”盛玉宁用目光征询我的意见。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纠结的时刻,我不能给老陈担保什么。在漫长的岁月里,单纯的年轻人在不断磨砺、蜕变、成长,原来的光洁外表已经不在,有些部分经历风沙摧残而苍老,宛如戈壁滩的胡杨,有些则饱受流水的冲刷而圆滑,宛如河床上的鹅卵石。你无法通过外表了解一个成年人的心,这比触摸年轻人的心更难。20年前,年轻人的心被羞怯与惶惑所包裹,与其真真假假的试探,不如单刀直入,寻求一份生死相许的承诺;20年后,面对坚硬光滑圆润的外壳,感情的利刃还把握住方向吗?没有多少热血激荡的东西可以熬得过时间,年复一年的奔波劳碌,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永远清除不完的灰尘、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在漫长的消磨中,生死相许、朝朝暮暮的誓言是那样的脆弱不堪。
“你听懂了吗?”我停止了踱步,掉过头问盛玉宁。
“如果真是这样,这婚姻还有什么意思?”盛玉宁绝望的问我。
“你知道吗?对我们这些男人来说,最不幸的是我们的文化层次太高了,所以只会搞一些暧昧的东西。抱着纯真的情怀生活在一个放纵的时代,真的很纠结很纠结。”
盛玉宁似懂非懂。
“是男人都有秘密,所以我建议你不用追问他,给他留一份颜面。不要用住家过日子、蜚短流长的小事来叨叨他,更不要用道德来压制他,他自己肯定已经给自己压力了。给他最需要最怀念的感觉,这样你们的婚姻永不褪色。”
有人敲门,潘婷婷走进来送了一份文案:“安总,战姐让我送来的。”
门关上以后,我问盛玉宁:“漂亮吗?”
盛玉宁笑笑:“年轻漂亮,身材很好。”
“可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颇为得意的说,“对我们这种有修养的中年男人来说,一张漂亮面孔只能迷惑一星期,我们更需要心灵的交流。因为我不是用眼睛看她,而是用心来看她。在心里,她永远赶不上我的初恋女友。”
盛玉宁这次真心笑了起来:“这话你敢在你老婆面前说吗?”
“不敢,打死不敢。”
“老陈说过,你的大学女友就在北京,是谁?我应该见过吧。”
“不说,打死不能说。”我苦笑着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盛玉宁亲切的说,“谢谢你。”
盛玉宁走了,我想给老陈打个电话,可想了想,我又把电话放下了。
外面是玻璃与水泥的丛林,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河。茫茫的雾霭中,车河宛如雨季的黄浦江一样,浑浊不堪,夹杂着偶尔的亮色缓缓流动。极目远望,你看不见期盼中的白帆。
每个人都有不动声色排遣忧伤的法子,比方说张秋立是抄写一些东西,老聂是闷头走路,老陈是忧伤的唱歌,而作为一个书呆子,我的办法是默诵。
““您这话当真?”船长问。
“从我出生起。”阿里萨说,“我从来没把自己的话当过儿戏。”
船长看了一下费尔米纳,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萨,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无限的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
“您认为我们这样瞎扯淡的来来去去可以继续到何时?”他问。
阿里萨早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之前就准备好了答案。
“永生永世!”他说。”
心神激荡,我不想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