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的晚霞下,他一步一步靠近,郑重而小心,最后将手中的大红喜袍规规整整的交到她手上,浅浅勾起桃花唇:“本来巳时要来接你的,见你还歇着,就没打扰。今日亥时我再来接你,这个时辰好,可以长长久久。”
“嗯。”她两手端着他郑重交到她手上的缎面金凤大红喜袍,眼一直落在这喜袍上。
这片鲜红刺得她双眼酸涩,一直涩到她心里。
本该是象征幸福美满的一袭红色嫁衣,在她手上却像是一个讽刺。
她第一次穿喜袍竟是在一场计谋,一个谎言下。女子身披嫁衣本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却被她这般挥霍了。
她这辈子,还有机会为自己喜欢的人穿上嫁衣吗?怕是没有了吧……
见她一直将眸落在那喜袍上,怕她不喜欢,他低语:“喜袍有些简单,这已是能连夜赶制出来的最好样式,你先将就着。回长鲁后,我们的婚礼大典上一定让你穿上最美的喜服。”
“这已经很好了,从昨日你就开始忙,也先歇会儿吧。”淡淡的一句,不见丝毫喜色。
他却全当没有看见,只是笑看她:“忙这些,我愿意。”
又看了她阵,见她不再言语,伸手轻抚着她被端着的喜袍衬得越发苍白的小脸:“今日是我们成亲,开心些。”
她抬起苍白的小脸,艰难的对他扯出一个笑容,“嗯。”
他的指又在她脸上流连了一阵,细眸把她脸上的所有都尽收眼底,最后对她勾唇笑了笑,转身离开。
闭眸,脸上笑意苦涩,她连假意的开心都不愿装给他看。
沈诛颜在他背后目送他走出一段,隐隐觉得他有什么不对,但又看似一切都正常,许是她多心了。端着喜袍进了营帐。
天色渐暗,夜风哀凄,沈诛颜已经坐在床上盯着那桌上放着的喜袍好几个时辰,亥时将至,她不能再拖了。
轻叹口气,缓缓从床上起身,朝那喜袍走过去。
退去身上洁白的襦裙,套上鲜红的喜服,合上双襟,轻束纤腰,心,在覆在身上如火的一片鲜红下寸寸冰凉。
伸手撩出襟内三千青丝,如泼墨般飞扬缓缓覆在被一片艳红包裹着的脊背上,轻笼乌发,宛然成髻,简单的一个斜髻,未施半点珠钗。
一切备妥,她这才留意起这喜袍。
是长鲁的样式,惯用的低襟广摆,上好的云锦缎面绣以丝线金凤,流光溢彩,美得夺目,美得绚烂。
他这是何苦?如此好的嫁衣披在她身上,废了那裁衣之人的心血,废了绣娘的一片苦心,废了那备袍之人的良苦用心。让她更觉愧疚。
看了眼桌上放着的金丝龙凤喜帕,久久未盖在头上。
这喜帕一盖,掀她喜帕之人就是她夫君。她期盼的掀她喜帕的终只有一人,她想喜帕掀开后第一眼看见的人也只是那个人,那便是比翼连理,一生一世一双人。
三千青丝愿为一人挽,几许愁绪只为一人断。那人,可知?
有人掀帘而入,是西门挽清,她将眸转到他身上,浅浅一笑,却无颜色。
“来了。”
“嗯,时辰已到,我来接你。”他脸上的笑意少了妖媚,温柔安静,让他一身的鲜红金绣锦袍也失了颜色。
他掀帘的一刻,就被眼前的她惊艳。
初见她,一身银甲的她让他惊艳,再见她,她着了男装,一身英气傲骨,他欣赏,他以为她就该是那个模样。
她来他军营后,他给她换上了女装,才知,她原来也可以娇媚风情万种。却不想,她还有更盛的风情,就是今日。
一身鲜红嫁衣跟她细致如瓷的肌肤相互映衬,相得益彰,让她更显细致柔弱,不逊于任何一个倾国倾城之绝色。
她这一身嫁衣为他而披,她将成为他的妻,直到此时,他还觉得这真实存在的一切恍如梦中。
看了不语的她一阵,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那块还工整躺着的大红喜帕,“为何不将喜帕盖上?”
“嫌它繁琐,麻烦,不盖了。”淡淡的拒绝,却不容有回旋的余地。
他只是勾了勾唇:“那就不盖了吧。”容忍了她的任性。
走近几步,看着只及他下颚的娇小人儿,从袖袍中取出一支做工细致简洁的翠玉簪握在手心,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沈诛颜看着躺在他手心那支似曾相识的翠玉簪,眉不觉笼了笼,他这是何意?
“还记得这支簪子吗?”他低沉温和的嗓音中似带着回忆。
这支簪子跟她有关系吗?沈诛颜蹙了蹙眉,她实在记不得了。抬眸看向他。
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忘了,也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支簪子,她又怎么会记得?她怕是还有好多。他却当做宝贝一样在留着。
看着那簪子笑了笑,“这是你第一次闯我军营毁我粮仓时掉落的。”
沈诛颜愕然,他竟把这样一支微不足道的玉簪留到现在,她根本就不曾想起。
“你一定不记得了。我留着它,就是想亲手把它还给你,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可以亲手给你簪上了。”话间,已经把那并不起眼的翠玉簪缓缓插在了她斜挽的髻上。
端详了阵,这种简单的东西适合她,让她的美更显纯粹。她本身就是块润泽的玉石,不需要太多繁复艳丽的东西去衬托,那样的俗物反倒盖了她的颜色。
对她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走吧,我的王妃,我的妻子。”即便这一切只是繁花一梦,他也要将这梦做到最后。
沈诛颜犹在震惊中,看着他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跟他妖媚的脸一点不配。
颤抖着将手伸了过去,他一把握住,粲然一笑,便拉着她出了营帐。只剩那块静静躺在桌上的大红喜帕,艳得冷清,红得萧索。
营地很安静,士兵如常守营巡视,似乎所有人对这场婚礼一无所知,真的按她说的那样,就只他们二人。
他将她领到他的营帐前,掀帘的瞬间,满目的红铺天盖地,热闹得让人眩晕,与帐外的安静萧索恍然两世。
笑着拉了拉呆愣的她,将她引进营帐,沈诛颜微愣的随着他的步子,眼一直胶着在营帐内满目的红上。
营帐从上到下全都缠上了红绸缎,早已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仿佛它本就该是如此。
桌椅用具上都挂上了绸缎红花,床上一应俱全的红,这满目的红让她越来越心惊肉跳,仿佛在宣扬她即将犯下的罪行。
西门挽清一路将她引到那张挂满红花缠满红绸的紫檀木桌前,将恍神的她轻轻按在椅子上,自己落座在她对面。
桌上燃着两支通红的龙凤喜烛,已经备好了合卺酒,铜质的合卺酒杯都被这满屋的红映成了镏金红色。
沈诛颜盯着这炫丽的酒杯,心下颤抖,她今夜能不能走,还得借它之力。
西门挽清并不急着去喝那合卺酒,只是静静盯着她看,细眸里神色复杂,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他是看出来什么了吗?
在她心跳加快,就要蹦出胸口时,他开了口:“小东西,我跟你说过,我西门挽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句话是我许你的诺言。
“在世人眼里,我狡诈残暴,在你眼里可能也一样。我不需要你全部都了解,只要能看到我对你做的哪怕一点点就好。虽不知你为何会同意嫁给我,但只要你给这个机会,我必然要抓住不放。我不管你的目的,我只要结果。”
他的话让沈诛颜胆战心惊,原来,他不是一点都没察觉,而是宁愿忽略。这个时候告诉她,是要让她更加不能安心啊……
“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我不在乎,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忘了他。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都给你,只要你不走。”
沈诛颜眼皮抖了下,他的话语如此真挚,像是在求她,可她注定是要负他。
即便是被他的真情感动,对他歉疚,但他始终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不是她爱的人,她必须走!
见她始终垂眸不语,他笑了笑,很淡,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喝了这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来吧。”她轻按住了他已握住酒壶的手。再不忍,她也必须这么做。
他看着她,细眸深邃,脸上的笑意复杂难辨,是欣喜?是苦涩?是无奈?是失望?……
最终松开了握着酒壶的手,从她的手下抽开,端坐在她对面,静静看她。
她拿过酒壶,握着酒杯,倒酒的手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下微抖。还是在放酒壶的当下,借着袍袖的遮挡,把藏在指甲内用夕颜做成的迷药粉弹在了他酒杯内。
西门挽清眸中暗了暗,又恢复如常。她如此狠心,在他跟她说了这么多后,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
沈诛颜将酒杯递给他,始终没有看他,她不敢看。
他缓缓接过她手中的合卺杯,在她缩手间一把擒住她微抖的手。
她霍然掀眸看向他,眼里闪过惊吓,却见他只是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她的手在笑,“小东西,你给我的就是一杯毒,我也要饮下,这是我们的合卺酒。”随着话落,一仰头,这杯装着“夕颜”的酒就落入他喉中。
她将“夕颜”弹在他杯中的那只手还握在他手上,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却还是饮下了她为他精心准备的这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