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已做了决定,还望皇上给臣这个机会。”沈诛颜语气平稳镇定。
羿程昊倒疑惑起来,她竟如此镇定的要他给她机会?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姑且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那你的决定是什么?朕看看这个机会是不是可以给你。”
“臣可以入宫。”沈诛颜目光灼灼看着他。
她毫不犹豫,让羿程昊也诧异了一瞬,即刻便寻出了她语中的蹊跷,她只说入宫,没说入后宫。眸沉了沉,等她接下来的话。
沈诛颜见他面色平静,便继续道:“臣只想入宫做皇上的护卫,而不是嫔妃。”
见他似是不悦的蹙了下眉,就怕他一口否决,她赶紧为自己的话辩解:“皇上请息怒,可否听臣一言。”
半晌不闻皇帝声响,她知道他是允她进这一言。
小心翼翼却是坚定的道:“臣想得很清楚,后宫嫔妃是多少女人想要的荣宠,但臣也知道,后宫不是一般女人想待就能待的地方。臣自幼出生乡野,对这后宫之事自问没有能力驾驭,也不善争宠之道。臣还想留得一命,若皇上真看重朱颜,还望皇上能给朱颜这个机会。”
羿程昊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明白,她不过是不想入他后宫罢了,有些不悦,“既是朕让你入这后宫,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诛颜一笑,“朱颜明白皇上的心意,可后宫之事哪是皇上能面面俱到的。既入后宫就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朱颜连这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只能成了皇上的累赘。皇上有数不清的政事要处理,怎能把心思都浪费在后宫之事上。朱颜心里明白,后宫嫔妃若想要生存,还是要靠自己的手段和能力,朱颜自问没有能力可以在这后宫周旋,朱颜的心思不在后宫的争宠上,那里也不适合朱颜。”
羿程昊一直紧盯着大殿上镇定站着的女人,拇指在龙椅的龙头扶手上来回抚摸。她这些话要放在平时可以说是大不敬,冠冕堂皇的拒绝他,还列出了一堆看似有利的理由。他该生气的,可他竟没有半点怒意,反倒佩服她这份缜密的心思和不畏权势的勇气。
沈诛颜观了观羿程昊面色,见他似没有反感之意,便继续趁热打铁:“臣做皇上护卫,一来能护得皇上安全,二来也没浪费朱颜的一身本事,是朱颜擅长,也是可以胜任之事,这比让朱颜入后宫强百倍。皇上之意,不过是想让朱颜跟皇上更近些,朱颜做了皇上护卫,跟皇上之间的关系也是更进一步。朱颜要是入了后宫,以朱颜的脾性怕是要做出一些不讨皇上欢心的事,皇上与朱颜的关系怕只会越来越远。”
稍停了一瞬,又俯首诚恳急切的道了句:“臣这些话都出自肺腑,若有不敬之处,望皇上海涵。”
说完这些,沈诛颜屏息等待羿程昊给的答案,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已说了,至于皇帝要怎么判断,也只能听天由命。
空旷的议政大殿上一片清冷安静,从殿门偶有被风扫入的零星雪花,落在大殿的殿门口迅速化成了点点水渍,沈诛颜仿佛都听见了那并不存在的雪花融化的“滋滋”声。
羿程昊端坐在龙椅上,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殿下挺得笔直的娇小身影。她是如何有这份勇气来跟他说这些话?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治她的罪?
他不会不知道,她如此拒绝入他后宫,跟羿澜夜有莫大关系。
古往今来,敢如此大胆且义正言辞拒绝入皇帝后宫的女人,她怕是第一个。其他女人不是急不可耐,就是畏惧权势不得不入,她却是像避瘟疫一样躲得越远越好。
现在若逼她入他后宫,只怕适得其反,她既肯做他的护卫,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至少,她跟羿澜夜算是隔得远了,以后的事,慢慢说。
他思虑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可沈诛颜却好像已等了几个花开花谢,静立在空旷的大殿上,身子都有些麻了,手心明明冰凉却在冒汗。
他悠悠低沉的声音终于在这冷清的大殿上飘散开来:“丫头,你既已想得如此清楚,也振振有词,朕好像也有些被你说服了。”
沈诛颜提紧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放松,又听他道:“不过,朕不是被你的话说服,是被你的勇气和态度说服。你那些看似理由充足的话,只要朕说它不是理由,它就不能是理由。朕今日让你过关,是因为朕想让你过,不是你几句话就能蒙混过去的。”
他说得如此清楚,沈诛颜即便是傻子也听得明白。他看透了一切,今日允了她所想,只不过是他愿意这么做。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他都心如明镜,做主的也只能是他。
不管如何,结果是她想要的,这就行了。
沈诛颜对龙椅上的羿程昊深揖到底,“臣多谢皇上不罪之恩,也多谢皇上给了臣这个机会,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羿程昊懒懒一笑,从龙椅上起身,走了下来,站到沈诛颜面前,目光柔和的盯着还恭敬俯低的身子的她,笑道:“好了,你这丫头,正事说完了,也不必跟朕如此客套,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朕。”话语间就伸手去扶她。
沈诛颜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上那双黑缎面绣金龙靴,听着他有意亲近的话,心中开始敲锣打鼓不能安省,这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时刻提心吊胆了。
还在七上八下中,就觉手臂被一只大掌握住,她本能的跟烫到般就要缩回已被握住的手臂,一缩之下,竟是不得动弹半分,这才醒悟,他是皇帝,怎容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只好僵硬着直起身子,生硬的道了句:“臣多谢皇上。”然后不着痕迹的轻轻从他掌中挣脱。
她的拒绝,羿程昊感觉到了,没有勉强,负手立在她身前,轻道:“你校尉之职仍在,只不过多了一重身份,校尉府一切维持原貌,但你往后要常驻宫中。朕允你一月有两日回校尉府处理事务的时间。记住,朕不是让你出宫去为所欲为的,是放你的假,让你歇息。”
他话里的意思沈诛颜明白,他说的为所欲为,是指的她与夜见面。他这是要断了她跟夜的所有牵连,可她无力扭转乾坤,事情变成这样,已是她所能想见、所能做到的最好情况。
只能迫于无奈僵硬的答了句:“是。”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一个“是”字,羿程昊听得透彻。眸中阴鸷一闪,他已给了她最大的宽容,她还想怎样?羿澜夜的命,他迟早会要,不过不是现在,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朕给你两日时间,打点校尉府的一切,两日后,准时入宫,上任你的护卫之职。”
“是。”
“好了,天寒地冻的,你也赶紧回府歇着,这两日养足精神,朕的护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接着又轻松的笑道:“朕的命都交给你了,你可不能玩忽职守。”
他是一派轻松,沈诛颜可不能当了儿戏,谨慎的回他:“皇上请放心,朱颜拼了命也会护皇上周全。”
羿程昊见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笑道:“不用如此紧张,你的话,朕信。回吧。”
“是。”沈诛颜恭敬的一揖,“臣先告辞。”
羿程昊一点头,她这才安心的离开元熹殿。
出了元熹殿,心中一松,却也变得空空荡荡。举目四望,一片皑皑的白色,让她有些茫然失了方向。
一路顶着漫天的雪花往宫外走去。从前从未仔细留意过的宫内建筑,今日倒在这一路迷人眼的雪花中全都入了眼。
一步步迈过汉白玉石阶,凭栏上落了厚厚一层白,座座宫殿的红墙琉璃顶上银装素裹,只留下了檐上的几许琉璃色,丈许高的宫墙上也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茫茫的一片白色,让一切入眼时都显得苍凉而寡淡。
这一路,偶有宫人朝她问安,她也无心思回应。
她以后真的就要被关在这高墙之内了?一夜之间,就决定了她以后的路?
这决定是她自己做的,可直到现在她还在恍惚,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心内一直在蠢蠢欲动的不甘。
从前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红墙碧瓦的宫内生活,所以也从未留意过这宫内的一景一物,这些与她无关。可现在,这些景物,她不想看,也都自己钻入了她眼里。
一阵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眉眼、唇上、鼻腔无孔不入,赌得她浑身窒闷,一股气就憋在了胸口,似再也吐不出来,憋得她眼眶也发红。
用力的在这股夹着雪花的寒风中吸气,想将心中积郁的那股闷气击散。
刺骨的空气带着雪花挤进她鼻孔,刺得她眼发酸,心中似乎好受些了,可这股冰冷一路顺着她的呼吸挤进她肺里,将她的心层层包裹,好冷……
拢了拢身上裹着的狐皮裘袅,现在,这是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东西了。
送她这狐皮裘袅的男人会怎么看她这又是一意孤行做的决定?该又要恨死她吧。
她好不容易才又跟他靠近了那么一点,眨眼间就在皇帝的一句话下成了南柯一梦,遥不可及。
恍惚的出了宫门,跨上回府的马车时,又回头望了眼一片素白下空旷宏伟的皇宫,眸中再无颜色。漫天漫地的白,倒映得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只余冰冷的苍凉……
往后,会是怎样一番境况?她跟夜又会走到何处?他若知道这个消息,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