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日里稍歇的雪又无休无止的下了起来。
夜已深,三更敲过,校尉府其它院落的灯都已熄,只有沈诛颜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屋内炭火“噼啪”的烧着,偶尔蹦出几朵火星,溅落在地面上,逐渐灰暗。
沈诛颜站在敞开的窗前,看着夜色中漫天漫地的雪,把漆黑的夜也衬托得泛着微微白光。
心绪已经飘远,在一天一夜无休止的心理煎熬过后,她的心飘去了璟王府。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已歇下?还是在批阅折子?她想去见那个男人,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又一次一意孤行做了这么重大的决定,就是怕见了他后动摇。所以她只用了一夜思虑过后,便急着见了皇帝,不想再犹犹豫豫,过多的犹豫最后只会害了他。
他恨她也好,责怪她也罢,这个决定她不后悔,情势容不得她后悔。这是目前对他们都最有利的一个决定,也只能这样。
又在窗前呆站了半晌,深呼吸了口外头清新却是浸凉的空气,入鼻的凉意将本无半点睡意的她激得更加清醒,伸出冰凉手缓缓带上窗门,垂眸隐去了眸中的清冷,面无表情的转身往烛台走去。夜已深,所有人都入睡,她该歇下了。
站在烛台前,刚要吹灭烛台上燃了一半的烛火,门“嘭”的一声被撞开。
她一惊,即刻回身,一个一袭白袍的男人已站在了屋内,面若寒霜,沉冷的眸静静盯着她,似蕴了惊涛骇浪。
沈诛颜的眼一眨不眨,只吐出了包含复杂情感哽哽咽咽的一个字:“夜……”似怕这一切都是幻影。
男人无动于衷的死盯着她,盯得沈诛颜终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不是幻像。
眸光颤了颤,逃避似的挪了挪眼光,扫到了他身后还敞着的门,立刻疾步走了过去。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又来了她府上。
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跑过,轻轻将门合上,在门掩实的瞬间痛苦的闭了闭眸。扶在门上的手踟蹰了半晌,终是深吸了口气,认命的从门上一点一点滑下。
缓缓回身,看着他笔直的清冷背影,眸光颤抖,提了步,却是每步都沉重似灌了铅,每落一步,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几分。
终于站到了他身侧,缓缓抬头,看见了他隐在阴影中的侧脸,在跳动的烛光中愈见冷冽。
噬人的寂静,人的感官在这种寂静中愈发灵敏,一阵淡淡的酒香伴着竹香朝沈诛颜绕了过来,奇异的冲散了些房中噬人的寂静。他竟是喝酒了?
“你喝酒了?”她就这么傻傻问了出来。
“这就是你要的?”他并不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偏着头冷淡的看着她。
他是喝酒了,为了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女人,他想把自己灌醉,不然也不会在漫天风雪的深夜,疯了一样翻墙偷偷摸摸进她校尉府。
沈诛颜在他质问的话中愕了愕,了然,他该是知道她要进宫的消息了。
眸缓缓垂下,木然的回了句:“你知道了。”除了这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若不来,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又是冷若冰霜的一句,眸中风暴渐起。
沈诛颜抖了抖,好冷,惨白的扯了扯唇,“再过一日,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就给了她两日时间,一日已过。
“你这个女人。”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一向冷静的眸中也开始颤抖,“本王真想掐死你!”话间已伸手掐在了她脖颈上。
颈上突来的冰凉力道阻了沈诛颜的呼吸,让她被迫抬起了头,从微磕的眸下看到了他染了怒意和痛苦的脸。
她不想看到他这样,她知道他痛,她比他还痛。
若就这样死在他手上也好,他不用再恨她,她也不用再受着无尽的煎熬。所有的一切,都不想再管了,她也好累……
胸口憋闷得疼痛,可她不想挣扎,只是缓缓抬起冰凉的小手,轻覆在他掐着她脖颈的与她同样冰凉的大手上,似抚慰。
可同样冰冷交叠着的两只手,又如何去抚慰对方?
她缓缓闭上了眸。
羿澜夜怒盯着面前安然闭目的女人,她这是要等死?现在做这些给他看算什么?
她寥寥几日让他站到了云端,他愿意为她敞开心扉,将那些他不愿提起的过去都告诉她。可下一刻她就把他打入了地狱,要跟那个时刻想要他命的男人进宫!还有比她更狠的女人?
他羿澜夜这辈子还要在她身上栽倒几回,他才能甘心?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这个无心无情的女人百般相信。
拗断她的脖子,他就再不用为这个女人痛苦了。怒火和心痛焚烧着他的理智,酒精在他体内推波助澜,锁在她脖颈上的手越发失了掌控。
脖颈上越锁越紧的力道,让沈诛颜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微张着唇却无力喘息,鼻息也渐弱。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解脱。她夹在几个权势滔天的男人之间,活得好累。她的家仇,只有等到地下去陪爹爹的时候,跟他认错了。
手无力的从他掐着她脖颈的手上滑落。
手上骤失的冰凉的小小力道,让失了理智的羿澜夜一震,猛然回神,掐着她脖颈的手颤抖的松了松,就见她的身子从他掌中滑落。
他真的掐死她了?!惊恐从他眸中一闪而过,大跨一步,上前搂住她绵软的身子,死死按在怀中,埋在她颈间痛苦的低咽:“颜儿……为什么?为什么!”
空气骤然挤进沈诛颜的鼻腔,撞进她肺里,“咳……咳……”她不适的咳了咳,皱了皱眉。
这轻咳声,让羿澜夜猛然从她颈内抬起头,抚上她因失了空气而涨红的小脸,呓语般沉痛的低唤:“颜儿,颜儿……”
是谁在叫她?沈诛颜模糊的意识渐渐回来了些,她没死?
缓缓掀眸,看见了一张她已深刻在脑中的绝美脸庞,近在咫尺,本能的伸手抚上了这张脸,为何他满面痛苦焦灼?他不该是这样的,云淡风轻才是他。
还在不稳的喘息,她尽力平静的道:“夜,若我死能解了你的心结,就掐死我吧。颜儿也好累,这样我们都解脱了。”
她唇角那丝淡得心灰意冷的笑刺痛了他的眼,他眸中迸出要烧毁她的光,哽咽的低吼:“本王不会让你这么痛快,本王要你陪着我一起下地狱!”最后一个字痛苦的消失在她唇间。
苦涩的味道在两人嘴里晕染开来,传遍整个身躯,又穿透冰凉的躯体,爆发在整个空间里。
他愤恨的急切吞噬她,她放肆的让他将她一点点蚕食。
她感受到了身边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褪了热情,几许冰凉,让她还裸露着的身体泛起丝丝凉意。
羿澜夜看着身侧躺着的女人,她脸上的淡淡笑意他不懂。她又一次背着他做了能伤透他的决定,都要跟着羿程昊进宫了,却对跟他的亲密露出这样幸福的笑容。
她究竟在想什么?他还是没能将她看得透彻。
烦躁的闭了闭眸,能把他搅得一团混乱的,也只有她了。暮然翻身坐起。
身边突来的动静让沈诛颜惊愕的睁眼,只看到了羿澜夜布满淡淡细密伤痕的背影,眸中一慌,就想出声唤他,他已起身朝散落了一地的衣袍走去,把她到了唇边的一个“夜”字,生生憋在了唇间。
看着他弯腰拾起衣袍,一件一件套上,整理好衣容,最后将腰带系上,他又恢复到了那个清冷的羿澜夜,仿佛刚刚跟她激烈纠缠的就是一个幻影。
心一寸一寸变凉,卡在唇间的一个“夜”字也瞬间散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轻轻颤抖,冷……
她缓缓闭上眸,是认命。
听到他轻缓的脚步朝她靠了过来,在床边停住,然后,柔软的厚厚锦被盖在了她冰凉的身体上。
她屏息的听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了半晌,却没有再听到声音,只感觉一双跟这寒冬一样冰冷的眸落在她脸上,让她盖在锦被下的身体都瑟瑟发抖。心底苦笑,他果真是将她又恨了个彻底。
在她僵硬得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睡过去时,听到了他嘶哑纠结着痛意的声音:“颜儿,告诉本王,你到底在想什么?本王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