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澜夜松开她的手,端坐在琴前,眸光落在“亘古”上,“我母亲是长鲁的公主。”
沈诛颜又是震惊,这皇家恩怨,真的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这把‘亘古’是我父皇送给我母亲的,我母亲拿它当宝贝,只因是我父皇送她的东西。她一向就对后宫的争宠无甚兴趣,也是因为这点,我父皇更是对她宠爱。她是长鲁公主,身份高贵,可也是这个身份,让我父皇不愿信她。”
沈诛颜从他冷淡的侧脸上看到了他心中的荒凉,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人情淡薄,他这冷淡的性子,恐怕也是来源于此。
又听到他淡薄冰凉的声音:“当时的惠妃,也就是当今皇帝的母亲,给我父皇送上了‘证据’,说我母妃与长鲁的将军私通已久,说我这个孽种还不知是哪来的。”
沈诛颜手心一片冰凉,身子都轻颤,十一年前发生的一切,果真都是当今皇帝的母亲主导的。
羿澜夜眸光颤抖,“我父皇当时怒极,不问缘由就判了我母亲的罪,说她通敌叛国,不知检点,跟别国将领私通。一杯毒酒就赐死了她。”
如今忆起那一切,心中还是隐恨,恨他那不分青红皂白的父皇,也恨那心狠手辣的惠妃,更心凉的是,他一直视为最重要的亲人的二哥,竟在那时,用行动告诉他,皇室中没有“兄弟”。
沈诛颜已是浑身冰凉,在皇权面前,果真是情爱都如云烟,连自己最宠爱的女人,都能毫不留情的赐死,为了自己的颜面,为了国家所谓的安危,连枕边人也可以牺牲。
羿澜夜不再言语,从回忆中收了神,看向沈诛颜,淡淡一笑:“不说这些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是要听琴吗?”话间,修长的手已按在琴弦上。
沈诛颜只是眸光复杂的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他,心里早就一片哀伤疼痛。他虽对他自己所受的一切避而不提,可她能够想见,他当时身心受了多大的折磨。
在他正要在琴上落下第一个音时,她伸臂一把抱住了他,将脸紧紧靠在他肩臂上,“夜……”声音哽咽。
她语中的心疼,羿澜夜也听得一清二楚,在琴弦上方正要落下的指都微抖了下,嘴角露出个欣慰的淡淡笑意,她懂。他已尽量把当年的事简单告诉了她,这寥寥几句话,她竟全都听了进去。
沈诛颜靠在他肩上,语中难掩沉痛:“夜,以后所有的事,不要只是自己承受。还有我,有八王爷,有一心为你的人。”
羿澜夜嘴角的笑深了些,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指尖便落在了琴弦上。
袅袅琴音,委婉绕梁,时而高亢,时而低鸣,像缠绕的曲藤,又如嬉戏的蝶鸟,一曲凤求凰,沈诛颜听出了其中绵长的情意。
她嘴角有若隐若现的笑意,眸中沉痛过后是婉婉柔情,这个男人,让她逃不开,避不了,他手中有根线,已将她牢牢拴住,她跑得再远,只要他稍稍一拉这根线,她就疼得恨不得立即缩回他身旁。
最后一个琴音从羿澜夜指下流泻,带着情意的铮铮和鸣声在屋内绕梁,沈诛颜的心神还随着这琴音飘荡。
羿澜夜看向身边的她,浅笑着:“颜儿,想不想看看我母亲的姿容?”
沈诛颜一下从他肩上弹起,双眸发亮,嘴角难掩兴奋:“你真的愿意让我看?”
羿澜夜没有答她,只是笑着拉起她的手从琴前起身,迈步出了竹苑,一路往听风阁走去。
沈诛颜心中一路忐忑,他今日愿意让她知道这么多事,是她从没想过的,心里的激动和不敢置信一波一波冲得她有些头晕。只能浑浑噩噩的跟着他的步子。
到了听风阁,羿澜夜走到书架旁,抽出书架上一本书,书架从中分开,露出了里面被夜明珠照得透亮的暗室。
沈诛颜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在黑暗中,他掐着她脖颈悠然自得,她小心翼翼回着他的话,只求保命。
谁又能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觉嘴角泛起似苍然似安心的笑意,眸缓缓滑到他手中握着的从书架上抽出的那本书上,眉笼了笼,疑惑的开口:“不该是本棋艺书吗?”
羿澜夜被她这一问,拉回了晃到他们初遇那一晚的神,把书交到她手上,笑看着她:“你自己看。”
沈诛颜接过他手上的书,有些不明所以的翻看了一遍,嘴角渐露出了然的笑意,“原来如此。你心思还真是缜密。”
羿澜夜柔声道:“心思缜密的是你。”
两人对看一笑,心照不宣。
沈诛颜记得,那晚,他说她不该动那本棋书,她说那是意外,让他自己看看就知道。
不想,他真的去看了,也理解了她说的话。那本棋书书脊的磨损明显比其它书要大,一看就知是经常使用。现在换的这本,书脊书封都与书架上任何一本普通的书无异。
他们之间,看似那么平常的一些举动,还有对立之中,不知不觉,两人都已了解了对方,也是在那种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早就驻进了她心里。
羿澜夜拿过她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拉起她的手一起迈进了密室。
这是沈诛颜第一次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看到这间密室,摆设没变,与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在黑暗中看见的一样。
那张梨木雕的大榻,雕工与竹苑里的同样精湛。木雕大床的右边还摆着一个梨木书架……
也来不及细看更多,羿澜夜就拉着她的手往左边走去,沈诛颜抬眸间,看到了墙上挂着一幅画,她第一次进来时在黑暗中就隐约看到的那幅画。
现在,在满室的明亮中,她终于看清了,画中画着的是一个女人,很美的女人,柳眉杏眸,回眸恬淡一笑,眸中的柔情一一尽显,仪态万千。
纵使只是一副画,也能看到画中女人的风姿,而这作画之人必是对她十分了解和喜爱,不然也不会把她的美用一副画诠释得如此传神。
羿澜夜拉着她的手在画前站定,眸中流露出依恋,“这就是我母亲。”看着那画中人,暗道:母亲,我带她来看您,您也看看她,可还满意?
沈诛颜抬头看着那幅画,“她真的很美。”
“再美又怎能怎么样?在帝王眼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羿澜夜淡淡一句。
沈诛颜不语,只默默看他一眼,又与他并肩看着那画中绝美的女人。
他那如竹似仙的气质,是承自他母亲。
红颜多薄命,如此美的一个女人,就牺牲在了皇权和后宫的争夺下。她的离去,也让她儿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在皇室中,没了母妃做倚靠,羽翼未丰的皇子便成了他人宰割的对象。
沈诛颜细细看着这幅画,又看到了画上的题词:芙蕖偏柳,道不尽眸间繁华。从这词句中不难看出这作画之人对画中女子的喜爱。
再看落款的提名印章,“元旗”,沈诛颜眸暮然瞠大,“这画是先帝作的?”
“元旗”是先帝的名号!这画是先帝的笔墨,先帝该是喜爱夜的母亲的,这份情却终是敌不过“皇权”二字。
羿澜夜冷淡的勾了勾嘴角,“他作了这画又怎样?看起来情意绵绵,到最后还不是成了空话。”他父皇作这画时,他也以为父皇对他母亲必是情深不移,结果呢?
沈诛颜不再多言。
两人在画前默默站了一阵,羿澜夜拉起沈诛颜的手出了密室,将密室门合上,看着那幅渐被密室门遮挡的画,羿澜夜似无意的道:“这是我第一次带女人来看她。”
沈诛颜心停了一拍,敛眸突的看向他,他这淡然的一句,对她意义重大!他是在告诉她什么?是她想错了吗?
还恍惚中,羿澜夜已拉起她的手往听风阁外走去。她只能看着他淡然的侧脸,一路猜测,嘴角隐有丝笑意。
两人回到竹苑,刚在琴前坐下,羿凌天就带着西门皎月进了竹苑。
见到进来的二人,沈诛颜蹙了蹙眉,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羿澜夜只是淡扫过羿凌天和西门皎月间有些诡异的气氛,这俩人怎么一起来了?
羿凌天本还在跟西门皎月的独处中尴尬,在看到屋内并排坐在琴前的两人时,又开始满脸不正经,嘻嘻哈哈:“看来打扰你们的亲亲我我了,要不,我们再出去等会儿?”朝两人挑了挑眉,无尽暧昧。
“老八,你又皮痒了。”羿澜夜冷瞟着他。
羿凌天赶紧满脸紧张回他:“不是不是,四哥,我是来接颜儿回府的。”
羿澜夜疑惑的看向沈诛颜,沈诛颜朝他笑了笑,“他今日去我府上找我,正好,皎月也没好好逛过羽梁城,就寻了这个缘由让他带我和皎月出府了。”
说完,便看向从进门后一直安静的西门皎月:“皎月,今日玩得可还痛快?”
西门皎月本在神游,听到沈诛颜叫她,赶紧睁着圆溜溜的眼看向她,一副大梦初醒的样,“挺好的,颜儿姐姐。”然后又瞟了眼身边的羿凌天,垂着眸默默不语。
沈诛颜也疑惑,这丫头平日无法无天的,今日跟羿凌天出去一趟,怎的变得如此乖巧温顺?
眼不禁梭到站在她身边的羿凌天脸上,他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可脸上似还有丝尴尬。
这两人好奇怪?
羿澜夜自是也没错过这两个人与平日里迥异的表现,深眸在两人间来回梭了一阵,眸中有了丝笑意。
沈诛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不早了,该回去了,不然府里的人要起疑,可还不想走,蹙眉看向羿澜夜。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小脸上有了失落,她跟夜也就下了盘棋,听了首曲子,去看了看他母亲的画像而已。
羿澜夜淡笑看着她,她脸上不舍的表情他看得明白,只是,出来了这么久,她也该回去了,轻道:“回去吧,来日方长。实在出不来,我会设法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