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青微还是没有和他说自己从贵人那里听来的关于阳离的那段往事。当日,杜云卿和阳离二人在他们面前大打出手,阳离身为半妖,法力强大,但是始终是不及杜云卿,最终被制服。
而随后,阳离仍旧被关了起来,除了天将,门下弟子似乎无人知晓其被关之处。
不过,白青微是知道的。
他知道很多事,但也确实是有许多事不能说。
因为藏得太多,所以也被误会许多。
如今,季竹律就站在他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就是导致天将门覆灭的元凶之一,赠予他的胜邪剑凭着剑身仅剩的灵气勉强撑着没有伤害自己。
说到底,还念着旧情的,不过仅剩胜邪剑而已。
他伸手拿下胜邪剑,却也感受到了——即使胜邪剑没有杀他,但是剑身内的邪气已经十分强大,就算这几年没有清祟咒加持,按道理说也不会大到这个程度——想必是在幽都之内经历了许多。
而见到胜邪剑落到他手中,季竹律眯起了双眼,眼中是掩不住的愤怒。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胜邪剑也剧烈地抖动起来,眨眼之间,一股巨大的邪气从剑身中冲出,挟带着剑刃往上一挑,便划破了他衣物,
剑身的邪气实在太大,白青微虽极力想要掌控,但最终还是松了手,胜邪剑便立刻回到了季竹律手中,从剑鞘出来的那股邪气也随即缠绕在他身上——从前,就算他使些不干净的法术,也从不曾有过不洁净的气息。
剑身上还勾带着从白青微身上砍下的衣物布料,季竹律低头看了一眼,眯了一下眼,将那块布料从剑尖上扯下,定睛看过之后,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罢了,今日我没心情杀你。”却不知,为何方才杀招凌厉的他突然这般说了一句,随后很是厌恶地避开脚边阴兵鬼怪的尸体,腾空而起,往西南方而去。
君子山——便是在那个方向。
白青微目送着他离开,低头看了一眼被划破的衣物,心中百般滋味。静立片刻之后,便也朝着西南方而去。
待他到了君子山脚下,山边已晨光熹微,勾勒出君子山险峻的山势。
发觉幽都之门被打开时,他曾来过一次,那时君子山还不曾像如今这般阴气沉沉,他往前迈步,顿时便感觉到那自山中溢出的阴气将他的脚缠住,若不是使用阵法将其驱散,竟寸步难移。
说到底,是有人特意在这里拦着他,不许有人进入君子山。
当年十二天将中,季竹律、傅题心、周兰里、秦修、郭寒、罗慢慢共计六人被关入幽都,既然季竹律已经从幽都出来,那其余五人便极有可能也一同出来了。
若是能见到其他人的话……他独立于君子山入山山径前,准备再往前走,却突然听到有人说了一句,“青微兄,别进去了,进去还不惹得季竹律对你横眉怒目?”
白青微抬头,便看到一个人站在山径之中,虽是云迷雾锁,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人——他一袭白衣,与多年前毫无二样,便是在那昏暗中,也是霞明玉映,正是他昔日同门——周兰里。
当年幽都之乱发生时,周兰里乃天将门十二天将之勾陈,此人原本乃是长安灵安寺一位扫地僧在庙前捡得的一名弃儿,后来在他十岁时被下山处理妖乱的天将自寺庙带回,便成了天将门的弟子。或许是曾受过佛门香火熏陶,周兰里为人十分温雅,从不与人交恶,对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正如其名一般,如在兰花中而出,老贵人杜云卿甚至也曾在众人面前夸赞他“性若芝兰,虚怀若谷”,而又因他最善丹青,素来爱以山中奇石配以各种山草染色作画,层层染染,斑斓万分,尤其是兰花画得最佳,因此不仅是杜云卿,山中许多弟子也将他当做仙子一般的人物,处处都显露着对他的敬慕。
白青微当年虽与他不多来往,但相处时间极久,素来清楚他的为人,因此对他很是信任。
“你们都在?”白青微看着他问道。
周兰里慢慢地走下来,原本盘旋在四周的阴气自动退让两边,竟是连衣袂都不沾染分毫,“此处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
白青微的视线自他脸上移到他身后的幽冥山林,又与他四目相对,“好。”
二人一起走在长安城内,身边是渐渐热闹起来的小摊小店及往来的行人。
“不曾想,自自十岁那年入了君子山之后,时至今日才有机会走进这长安城。”周兰里轻声说道,“从前多见君子山中各品花中君子,听到说长安洛阳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也曾心有向往。”
“你们七人,如今可都安好?”
周兰里轻轻地摇摇头,“郭寒和秦舍已经没了。”
“为何?”
“幽都之中险象环生,有些事是我们如何也躲避不了的。”
“那你们又是如何从幽都之中出来的?”
“虽不知幽都之门因何而开,但我们出来后,幽都的各色妖魔鬼怪便也都跟着出来,你要小心世间生乱。如今看这长安,已是不净。”
话说到此处,他们二人已走到太卜署门前,周兰里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一眼署前“太卜署”三个字,“青微兄,你知太卜署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与你在君子山说话,是为你着想,你……你怎么却不为我想一下?”
“先请进吧。”白青微请他入内。
周兰里犹豫片刻,虽有些为难之色,还是往前迈了步。
穿过层层亭廊,便有一大片各种妖艳至极的牡丹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暗玉紫、茶花红、斑鸠灰、荷叶绿、藤黄、月白各种色彩掺杂在一起,在这尚未清朗的早上让人眼前一亮。
“这……”
“你方才说不曾看过长安的牡丹,我便想让你看看。”
周兰里露出浅淡的笑容,面对着那片牡丹,说道,“我也是随口一说,不过,你以前不是最不喜颜色浓重之物吗,怎么在太卜署还花费灵幻术造出这样一片艳色?”
“有些东西,看久了便觉得喜欢了。”白青微说道,“且不说牡丹了,进屋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