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屋内坐下,周兰里扫视屋内摆设,依旧是淡淡地笑了笑。
“昨夜,我见到季竹律了。”白青微说道。
“我大概也猜到了,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君子山,手中还抓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兰草纹章,想必是从你身上夺下来的。”说着,周兰里的视线落到他的衣服上,“他对你恨意最深,在幽都时几乎走火入魔神智尽失,那时也不忘要报仇一事,若不是郭寒舍命救他,助他清醒过来,今日能够重返人世的,便无他了。”
“幽都,到底是如何一个地方?你们在里面那七年,经历了什么?”
“幽都……何必再提。”周兰里说道,“六人入,四人出,已是不易。只是不知,你在长安这几年,可曾见过其他同门,梁怀书可安好?陈念南、夏一期、于天歌他们如今如何了?”
世间都道,物是人非。就连昔日君子山书声琅琅,如今也化作幽幽阴气,曾经的层峦叠嶂、万壑争流还有那弥山亘野的森林花雾,都已成了哀荒之景,人,能如何。
他口中的梁怀书,昔日整日跟在季竹律身后,他觉得有趣,偶尔会逗他几句,彼时梁怀书便会如小姑娘一般红了耳根,却又一句话都不说,容易羞赧又倔强,有趣得很。而幽都之乱发生那日,却是梁怀书他最先发现了异样,在众弟子尚未赶到时,一人独自应对自幽都涌出的数千妖魔,待他赶到时,已是奄奄一息。他本是将军之子,若不是因为容貌过于女相,身体纤细而导致被父亲嫌弃,那便本该在官家中享受荣华富贵,何苦要到君子山受那每日修炼的苦头。周兰里当日赶到时,他口中甚至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为了救他性命,周兰里将他藏在附近一处隐秘的崖洞之中,以阵术加持,原本打算等到事情结束后便去将他带走,却没想到这一战便是七年困于幽都之中,再不闻人世之事。回来后,再去那崖洞,洞内只剩下他的佩剑,人已经不在。
“陈念南已经回来了,于天歌……也在,梁怀书与一期,自幽都之乱后便失了音讯,至今未有消息。”白青微答道。
“他那般胆小,能跑到哪里去?”周兰里低声说道,“他应该还活着才是。”
自言自语般的言语中带着隐藏不住的担忧。
“这次幽都之门被打开,这种大事,他们若是听闻了,必然会像陈念南一样赶回来的。”
周兰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回来也好。”
“你们当真打算要在长安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季竹律那般姿态,想必是对于当年天将门覆灭一事耿耿于怀,虽然前任太卜令已失踪多年,但太卜署仍在,若是执意要与太卜署作对的话……
而周兰里的片刻缄默似乎也证实了他的忧虑,“当年太卜署乃是灭我天将门元凶,你彼时勾结太卜署嫌疑未消,如今又成了太卜令,他自然恨不得立刻让太卜署消失于世。”
“你也怀疑我?”
“不,我相信天将门中所有弟子——除了吕人赢。”周兰里说道。
白青微点头,他确实也怀疑吕人赢。那人虽也是君子山弟子,但是品行不端,为人好大喜功,好高骛远,心思极多。当年幽都之乱发生之前,曾两次被他撞见偷偷下山。
但幽都之乱之后,吕人赢也销声匿迹了。
“此次我与你见面,便是想与你一同将当日之事捋清楚。天将门就剩我们几个了,我不愿看到同门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
“此外,”周兰里补充说道,“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打开了幽都之门,有何用意。”
白青微点头,这两件事,也都是他想做、想知道的。
半个时辰后,他们二人依旧端坐在房中,而在他们面前铺陈着君子山的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们二人的标注。
“果然……”周兰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若不是有人在山内相助,当日太卜署绝无可能从此处突破入山,天将门当真有叛徒。”
天下人都知道,君子山易守难攻,再加上有阵术防范,即使是太卜署那般有实力的也绝不可能在片刻之内突入山内。而当日,太卜署以“弘天人一统,制阴阳独治”为名,联合天下部分阴阳门派,仅在一个时辰内便进入君子山,以出其不意的攻击,击破天将门防御线。彼时,内有幽都之门大开,百鬼妖魔自幽都而出作乱,外有太卜署携阴阳术士大举侵入,天将门纵然有弟子一千也挡不住,最终,上千弟子惨死君子山中,君子山自此不再是世人敬畏的阴阳治世之地,而是成了亡魂游荡不绝的乱葬岗。
“当日季竹律亲眼看到你以埙音御妖杀死老贵人,且看到你与当时的太卜令何重山有接触,当中有何隐情?”周兰里看着白青微,“我信你不会背叛师门,但若不和季竹律说个清楚,他必然不会原谅你。”
“……”白青微双唇微张,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倾尔,说道,“确是我亲手杀了师父。”
周兰里瞳孔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