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孟雨庭在府内千思百绪不得解,愣是一夜未睡,到了早上,突然听说城内要举行大傩之礼,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傩礼理应在每年腊月举行,如今尚未到腊月,又无提前告知,若当真是要举行傩礼——实在怪异。
他快马加鞭地沿着朱雀大街朝皇城而去,不久,便看到前方人头涌动,彩衣缤纷,热闹十分。
所谓大傩之礼,选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五百名少年为振子,使他们都戴上假面,身着赤布袴褶,二十四人为一队,六人为一列。
执事十二人,赤帻、赤衣、麻鞭。
工人二十二人,其中一人为方相氏,假面,黄金四目,蒙熊皮,黑衣,朱裳,右执楯;其一人为唱帅,假面,皮衣,执棒;鼓、角各十,合为一队。
队别鼓吹令一人、太卜令一人,各监其所。
巫师二人。
……
“这个月可死了不少人啊!”
“可不,昨天那卖布的赵家老二都出殡了。”
“听说那是赵家死的第三个人了?哎哟,你说那可怎么办啊?谁知道哪天就轮到我们了。”
“是啊,可怎么办啊!”
身边传来百姓们惊恐不安的议论,孟雨庭牵着马站在一旁,盯着这场稍显古怪的傩礼。
他是太卜署的学生,认识不少太卜署的振子振女,也熟知傩礼流程。按道理说,傩礼只有方相氏需要佩戴假面,而眼前这些正在举行傩礼的人当中,除了方相氏的黄金假面之外,包括振子、执事等人在内,无一不佩戴着以黑漆涂抹的假面,面目狰狞,十分可怖。
鼓声咚咚咚地贯穿长安。
方相氏四人,皆头戴假面,上有黄金铸成的四目,玄衣朱裳,执盾,口中不停发出“傩、傩“之声,以驱逐疫鬼精怪。
古时有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其中,一个居于江水中,为疟鬼;一个若水,为魍魉鬼,还有一个,居于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后来,便是以方相氏以傩礼驱疫鬼。
方相氏右边,有执事十二人,都是红色的头发,带着黑色恶鬼假面,每个人手中拿着几尺长的麻鞭,一边以麻鞭鞭打地面,使其发出震耳的声响,一边口中呼喊着十二神的名字。
其一,甲作,食者;
其二,巯胃,食虎者;
其三,腾简,食不详者;
其四,揽诸,食咎者;
其五,祖明,其六,强梁,共食砾死、寄考者;
其七,腾根,其八,穷奇,共食蛊者;
其九,伯奇,食梦者;
其十,委随,食观者;
其十一,错断,食巨者;
其十二,雄伯,食魅者。
五百名振子,在紫宸殿前齐跳傩舞,张宫悬乐。
麻鞭振地,“傩、傩”之音不绝,振子傩舞踏地,百官观望,百姓欢呼,场面极为热闹。
相比往年傩礼,确实是要热闹许多,但是如此诡异的傩礼却不得不让人心生警觉。孟雨庭环顾四周,突然发现,渐渐地,五百名振子之间,生起了一股灰黑色的薄雾。
振子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傩舞。
灰黑色的薄雾犹如歌伎的舞袖一般收放盘旋,愈来愈浓,并向周边蔓延。
围观的百姓们慢慢慌乱起来。
孟雨庭、杨玄机和庄子与抵住开始后退的人流,站在原地。
薄雾已成浓雾,将少年们的身影埋没。
可是浓雾中依旧传来少年们整齐一致的脚步声——傩舞并未停止。
浓雾中,有奇怪的身影在其中扭摆着身体,发出听起来颇为痛苦的叫喊声,然后在方相氏及执事的叫喊声中散去。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傩礼当场起作用了?——大傩之礼原本是为驱除疫鬼而设,长安城内有几只疫鬼也不足为奇。
十二执事所呼的十二神,确实能够吞噬疫鬼。
傩舞与奏乐戛然而止。
结束了?不应该如此——孟雨庭满是怀疑地望向振子和太乐署的人。
但是看起来,他们只是停止了动作。
而就在傩礼和奏乐停下的一刹那,风卷云涌,黑云蔽日,宫城与皇城内顿时暗如昏夜,一片幽冥之色。
随后,百鬼现身。
双手长在额边,双腿长在腮边,双目圆睁,满口獠牙,身高八尺左右的刑天鬼。
只有一条腿的吞口。
长发遮面拖地的红衣女鬼坐部伎。
犬头蛇身的蛇头鳗。
悬浮于空中的、额头上长着双角、獠牙直抵下巴的人头鬼。
操戈盾立而无首的夏耕之尸。
狐首蛇身的琴虫。
虎身人面大耳且珥两青蛇的奢比尸。
衣着破烂、全身苍白、面部只有一目的阴生。
石上有人面、长有一腿的石自立。
双头双脖四目四手双腿的双头民。
浑身黑色、尾部分为两股、双目赤红的牛能言。
身穿袈裟、口中生出蓝火、双目淌血的秃头鬼五戒。
除此之外,还有飘在空中烛火不灭的红灯笼。
悬在空中的深红色的曲裾深衣。
还有几十名阴兵也显现身影。
这情形,分明是当日百鬼入城的景象!孟雨庭飞身上马,立刻呼喊周边人群散开,策马往前飞奔而去。
而围观的百姓没想到往年只是看个热闹的傩礼,如今竟将一众妖魔鬼怪召了出来,当场惊叫不绝,落荒而逃之际跌跌撞撞,四周惨叫不断。
“咚!”
“咚!”
“咚!”
鼓声再次响起,紧随着鼓声,丝竹管弦之乐也一并响了起来。
五百名振子提腿、踏地、旋转、踏地……一边口念傩礼咒语,一边继续跳着傩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