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得知他竟是出身偃师一族,还是在这六个月之后。
在吕人赢进山前的两个月,君子山里来了一位旁听门生,而这位门生便是来自长安孟氏偃师一族的孟听语。
彼时,孟听语只有十八岁,世人都道偃师乃是邪门歪道,尽练些勾人魂魄,遣鬼害人的邪术,实际上,孟氏偃师一族曾经最被世人所知的遣鬼术早在百年前便被天将门以邪术乱世为名将其列为禁术收至君子山中,偃师一族从此便不再修习遣鬼术。
但孟氏有两大秘术,一是遣鬼术,二则是化生术。若说遣鬼术是害人的邪术,那化生术便是救人的仙术,虽则要施术者遭受死劫,但能令人死而复生这个结果还是令许多阴阳门派对其虎视眈眈。
因此,纵然孟氏偃师一族是颇有名气的传统世家,在这般情形下,既不得民心,又与其他阴阳门派相处不善,处境颇为尴尬。也正是因为如此,孟听语的父亲特意将他送到君子山,虽不入天将门,但能凭着这天将门的名声,为孟氏偃师一族赢得些威望,也不枉这一趟。
而孟听语此人,虽出生在世人口中所谓的邪门歪道世家,但却是个谦谦君子,或许是因为自小便知道族中人一举一动都会轻易引起世人口诛笔伐,因此性格很是内敛,不爱与他人说话。
不过,纵然孟听语不与他人生隙,吕人赢却似乎并不待见他。
那时已是七月,山中正值盛暑,草木生长郁郁苍苍,蝉鸣鸟叫不绝于耳,野径中狐狸、野鹿、山兔也常常出没,一切都显得极有生气。
正是在这七月的某日,白青微在四象馆——平日弟子上课之地静心读书时,听到窗外传来孟听语温和的声音,“我想起来以前确实见过你。”
对方没有说话。
孟听语继续说道,“吕公子,你为何会……”
白青微便大概知道了,他正在和吕人赢说话。
“我的事与你何干?”吕人赢的声音十分冷淡,“莫不是看到我这般模样,还要装作一副恍然想起我的模样,故意来奚落我?”
“是啊,你姓孟,是孟家的独苗,是正儿八经的要当世家宗主的人,看到我这种人,不好好奚落讽刺一番,又怎对得起你这高高在上的身份。”
“吕公子,我并无这个意思。”
“有没有你自己最是清楚。”
窗外没了声音,白青微将手上的书卷放到书案上,提起笔在砚台上蘸了墨,正欲下笔,便听到门被推开,来人似是愣了一愣,才继续往馆内走。
白青微抬头,刚好与孟听语四目相视,他微微点头,便在角落一张书案前坐了下来,将案前书卷打开。
两人都是不喜与人说话之人,因此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两人都只是专心读书,一言不发。
忽而,有一只飞蝉闯入馆内,落到了孟听语的书案上。
白青微循声望去,便看到孟听语轻轻抬手,那蝉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随即,他便轻轻闭上眼睛,那蝉也一动不动。风从窗外吹进,倏而,那蝉扑棱翅膀,飞出窗外,带出一抹似有似无的淡蓝色光芒。
“你方才在用连魂术?”白青微问道。
孟听语转过头来,微微点头。
“为何要与蝉连魂?”连魂术,即连结他者之魂,可感知他者喜怒哀乐所见所听,据闻是偃师为了更好地控制木偶傀儡而设。但夏蝉只不过是区区翅虫。
对其使用连魂术,有何意义?
孟听语望向窗外树林,答道,“虽是自土中而出,但潜蜕弃秽,饮露恒鲜。”
白青微也随他望出窗外,蝉鸣依旧聒噪,但更显山林幽深。
“那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孟听语回过头来,“山林之风,流泉之音。”
说到这里,便断了话。
随即说道,“虽则只是观山野之色,感其生死盛衰,但说到底,连他者之魂,如同窥视他者所看所闻,我此举颇是无礼了——不过,能在此处遇到同门,确实意外惊喜。”
白青微想起了几个时辰前他听到的对话,“你所说同门,是指吕人赢?”
“吕公子乃是益州吕氏偃师一族吕宗主之子,幼时我曾与他见过一面,只是入山以来不曾认出,今日见他也用了连魂术,才记了起来。”
偃师吕氏,白青微不曾听闻。
但他很是好奇,为何吕人赢既然是世家之子,那又为何会前往太卜署求学,又落得个被打断双腿扫地出门的凄惨下场?
“偃师吕氏,是如何一个世家?”他问道。
“益州与长安相距甚远,我只听说吕家虽是偃师,但甚是精于经商,是当地声名显赫的富贵人家。”孟听语说道,“不过,纵然富贵,也并非人人都得到善待……”
他或许是觉得不该背后议人是非,便不再说下去了。
白青微却也猜得到几分,在富贵人家中,正室与妾侍,嫡子与庶子,向来容易生出事端。几个时辰前,吕人赢对孟听语那般态度,听他话语,应该非正室所生。
此时,窗外的蝉鸣一下子断了,林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白青微思绪被打断,与孟听语一同朝外看过去,灌木丛晃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忽而,从那里冒出了一个脑袋,罗慢慢仰着头四处查看,然后露出失望的神色,大喊道,“秦舍,都怪你,你把它们都给吓跑了!”
另一个脑袋也冒了出来,“那我们换一个地方。”
“不换了不换了!你给我好好站在那里,一个字也别说,我等着它们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