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姑娘，我曾在梦中见过你许多回。”
傅题心面无表情，“轻狂无礼。”
孟雨庭顿时觉得有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狷狂的字体落在纸上，记忆中的自己一手执笔，一手拿着纸张，隔着书案上花器里的茶花，朝书案对面的傅题心挑眉。
傅题心虽然看起来还有些淡漠，但是目光柔和，嘴角流露淡淡笑意，“轻狂。”
其他事无法确认，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和傅题心之间，并非只是同门关系。
但如今这情形下，断然不可陷于这晦暗不明的情思当中——纵然心中有许多疑问，想迫切地得到答案，可就如今看来，傅题心也不会多作回答。于是他说起了正事，“无知和尚既然已经在君子山去世，阳离公主为何还要执着不休？”
“无知和尚在离世后，师尊心有不忍，将他的魂魄保存他处了。”
孟雨庭很是吃惊——原来无知和尚的魂魄尚存于世，但是在那之后君子山历经那一劫，就连山中那楼台屋殿也毁坏不少，他之前曾因好奇而去过那里，山林中野兽横行，荆棘遍布，妖气泛滥，屋舍大多只剩些残垣断壁，尽是蛛网尘埃。自幽都之乱之后，君子山中人烟罕至，无知和尚的魂魄在这种情形下还保存在山里？
“那如今无知和尚的魂魄还在山中？”
“我们在山中搜寻过，已经不在。”
“阳离公主是否知道这事？”
“不清楚。”傅题心答道。
“她若是真的去了君子山，应该是为了无知和尚才对。”孟雨庭沉吟道，“无知和尚的尸体如今该是葬在山中？”
“她曾几番设法想要带走尸体，但是并不知道无知和尚的肉身已经被焚化为灰烬。”
“无知和尚的尸身已经被烧了？”
“没错。”
“那为何不将这件事告知阳离公主？”
“有些事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傅题心声音冷淡地回答道，话音刚落，却突然跪坐在地上。
令孟雨庭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傅题心原本一头青丝在眨眼之间变成白色，与地上的白雪几乎融合在一起。
白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裙，还有皑皑白雪，更凸显了她变红了的瞳孔和原本就挺红润的嘴唇。
这是……孟雨庭立刻上前去扶住她，“怎么回事？！”
傅题心双手撑在雪地上，呼吸变得急促，等孟雨庭伸手过来，很是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将他推开，“走开！”
孟雨庭没有理会她的抗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顿时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气从手中传来，当中分明还混含着妖气。
而下一秒，这股妖气突然冲出她的体内，像是锋利的刀片一样朝自己袭来。
孟雨庭躲闪不及，被掀翻在地，但是幸而随后及时做出了防御，那妖气被挡在阵术之外，像是守株待兔的野兽一般，盘旋在傅题心的上空。
傅题心垂着头，紧紧地握着拳，指节泛白，看起来是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随后，她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轻轻地在手上摇了摇。
一阵清越的声响在林中响起。
孟雨庭望向她手中的东西，认出那是一个做工极其精致的清祟铃——可镇妖邪，作清心定性之用。
那妖气才渐渐消散至她身体之中。半晌之后，傅题心依旧是一头白发的模样，眼睛也比方才更显血红。
孟雨庭握住她的手，探她体内的气息。
“你体内有妖气？”因为不敢相信，他又确认了一次——没错，确实是妖气，而且相当强烈地在体内运行着。
“是因为幽都？”就算傅题心闭口不言，孟雨庭也能够猜到一二，幽都是什么地方，他即使没进去过也能从历代的书籍画作描绘中得知，里面全是妖魔鬼怪，妖气与阴气深重，在那里面被关了这么多年，身体不可能没有变化。
“与你无关。”声音中充满了隐忍，傅题心低下头，孟雨庭只能从她腮边散落的白发之间看到她殷红的唇角。
此时他们二人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山林之中，右侧便是乱石遍布的溪流，水流大多被冻结成冰，但是也还能听到淙淙的水声，左边便是一片松树林。
山中的寒气在水流冰凌以及穿梭树林之间的山风之中越显刺骨。
孟雨庭将傅题心扶起来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还可以走吗？先歇息片刻吧。”
这种程度的妖气——清祟铃大概只能起一时的镇定作用，若是被反噬，后面是会出大事的。
“回君子山。”傅题心语气很是坚决。
她双眼的红色依旧没有消退，孟雨庭站在她身边，依旧能感受到妖气的萦绕。
“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他无法不联想到其他人——包括方才才见过的秦修，所有进入过幽都的人，都受妖气侵蚀，只能凭借着自身修为抑制着或是靠着清祟铃暂时压制着。幽都的妖气到底侵蚀力有多大，仅从傅题心这突变的模样就能窥得一二。
他们被关入幽都之前，是世人敬仰的天将，是斩妖除魔的阴阳修仙者，现在却受这般折磨。
他禁不住地心疼，“君子山本就在幽都之上，妖气阴气俱重，你们不应该回到那里。”
“与你何干。”傅题心沉声说道。
“一旦妖化，你们怎么办？”若是寻常人妖化那尚且会有人压制得了，但是他们都是阴阳术士中的佼佼者，若是妖化之后失去神智，那绝非一般人能够控制得了的。
或许是被戳到了内心同样存在的担忧，傅题心神色冷峻，默不作声。
“是否有解决的办法？”
“没有。”傅题心语气生硬地答道，随后站起身来，“回君子山。”
或许是因为出现了妖化的身体变化，傅题心虽然面色难看，但是动作却相比方才要更轻盈，只在石头上轻轻一点，便如落叶飘雪一般跃于空中，快速地往前移动。
孟雨庭纵然心中无奈她的坚持，但是依旧尽力紧跟，在身后看着她那一头在空中飞扬的白发，心情越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