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眼如丝，大概是对这个妖怪最好的描述。
孟雨庭看着她朝自己飘过来，伸出骨节分明的白骨手，妖气自她指尖溢出，袅袅地朝着自己的脖子飘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傅题心毫不留情地将那妖气砍断。
“你叫什么名字？”骨肢女的指尖指向孟雨庭。
孟雨庭没有回答——面对这样一个有宿主的妖怪，他觉得这个妖怪比寻常妖怪多了几分阴诡，也知道在妖怪的世界里有着不同于人世的许多规矩定律，且不说没有回答的必要，也没有如若回答了能确保安全的保证。
周兰里却显得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他先是露出疑惑的神色，随后便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那骨肢女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该如何称呼？”
将妖怪视作寻常女子，彬彬有礼询问其名——孟雨庭起初见到周兰里时，只觉得这是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如今看来，却是有另一番风骨。
而骨肢女或许也没想到会有人询问自己的名字，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几圈，道，“我无名无姓，只为宿主而生。”
“那怎可？天地万物，若无姓名，又怎可自辨其身？”
“那你，唤作什么名字？”骨肢女问道。
周兰里躬身拱手行礼道，“在下周兰里。”
“周兰里，那你觉得，我唤什么名字好？”
周兰里和孟雨庭对视一眼，随后便微微笑道，“起名之事怎可由我替你家主子做了，不知道你家宿主——便是那阳离公主，如今在荆棘堂里，如何了？”
“我家主子的事不用你们管。”
“你家主子，是否还在为无知和尚而执念不断？”
仿佛被刺中逆鳞，骨肢女突然多了几分狰狞，周边的风雪也愈加狂乱。
周兰里镇定自若地站在风雪中，“当年幽都一事，其实有些话，我们想与你家主子说一说。”
风雪依旧狂乱。
“事关无知和尚。”
风雪便突然慢了下来，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海市蜃楼。
荆棘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传来阳离公主的声音，“进来说话。”
屋外的孟雨庭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便朝着荆棘堂走过去。
走到门口，便看到阳离公主坐在地面的垫子上，看着荆棘堂墙壁上刻着的经文，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骨肢女也跟着他们三人，进了屋内，落到阳离公主身侧，趴在她肩旁，上挑着眼看着他们。
“说吧，要和我说他的什么事？”阳离公主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回过头来，视线在看到孟雨庭的时候，停顿了许久，“你是谁？”
孟雨庭望向傅题心，但见她目不斜视，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冷着脸。
“在下孟雨庭。”他朝着阳离公主微微颔首道。
随后，他便发现阳离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步步地走过来，碎琼乱玉自天上落到她的黑发上，衬着她雪白的肤色和殷红的唇，看上去十分妖异。
“你叫孟雨庭？”阳离公主仿佛不相信一样重复问了一句。
孟雨庭点头，“是的。”
阳离公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这人，歪着头，视线就像是描着孟雨庭的眼嘴鼻一样，最后甚至伸出手指，用纤细的食指探至他的脸颊，摇头道，“不对，你不是孟雨庭。”
——这倒是真的，若是按照陈念南他们所说，自己本名本该唤作于天歌，只是，这阳离公主，也认出自己以前的模样了？
正当孟雨庭思索时，阳离公主又朝他走近一步，而骨肢女也从她的肩膀上飞越过来，与落雪一同落到他身旁，一双白森森的骨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往前探头，“主子，他身上的气息奇怪得很。”
说完，又顺着他的头发，从耳边到脖子闻了一遍，慢悠悠地说道，“闻着，倒不像是个生人。”
“二位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坐下聊聊？”周兰里伸手去抓住骨肢女的腕骨，眯着眼微笑道，看起来不动声色，但是骨肢女却一时动弹不得，只得颇有些羞恼地瞪着他。
“不用，你们将无知的尸身交给我，我便走。”阳离公主的视线从孟雨庭脸上转移到周兰里身上。
“无知和尚早已焚化，不留半点粉尘于世。”傅题心说道。
“你若是想祭拜他，倒也无妨，只是事实确实如你所见，我们君子山，并未留存无知和尚半点骨灰粉尘。”
“我不信，你们欺我，全都在骗我，没有一个说实话！”
“当年幽都之乱时，公主你不是已经查过一遍了吗？”周兰里说道，“难不成还要再重演一次？”
“无知曾说过，若是圆寂，必定要将尸身埋于菩提树下，怎会连骨灰都不存，你们还在骗我？！”
阳离公主的话刚说完，孟雨庭脑海中便闪现一棵枝叶繁茂的巨木，在交缠的树根之间，有一个巨大的佛像头，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在佛像头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光影闪烁。
“菩提道……山中是否有条菩提道？”他急切地朝着傅题心问道。
如果方才的记忆是真的——他似乎曾在那里与无知和尚说过话。
记忆中的印象，清晰却又模糊，关于那时的天空，那时吹过的风，那时秋叶落下的声响，秋虫的鸣叫、花开的香气，全都很清晰。但是那时，在树下端坐着的人影，却是模糊不清的，他穿着僧衣，手中隐隐拿着佛珠，低眉垂眸，口中柔声说出自己的法号，“无知”。
无知——无知——无知——应该是“无知”没错。
可是无知和尚在他进山前便已死去，又怎么可能会在他面前现身？
“没错，山中确有菩提道。”周兰里一边回答，一边微微转头，用视线指示了菩提道所在的方向，“就在镜花堂一侧。”
他话音刚落，骨肢女突然就“咦”了一声，视线投向傅题心，“你的眼睛，红了哦。”
孟雨庭和周兰里也立刻望向傅题心，傅题心立刻用宽大的袖子挡脸，“休得胡说！”
她的身子在颤抖——孟雨庭隐约能看到她变红的双眼，心中顿觉不妙。
方才进山途中她便出现过妖化，如今大概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