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浑身皆是血迹，仿佛刚从血水中爬出来一样，将于天歌的白衣也撞得全是暗红色的斑驳。
与寻常孩童不同，这孩子模样虽有七八岁，但双眼无神，撞到人了只会咧着嘴痴笑，对于自己浑身血迹一事也毫无反应，应该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
于天歌先是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下，见他身上虽然许多血迹，但似乎都不是这孩子的，这才稍微安心了些许，蹲下去哄他说话，“小弟弟，你身上有没有觉得痛啊？刚才去哪里玩了啊？”
孩子咬着手指，一双眼睛木然地盯着他，嘻嘻地笑着，“糖……”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
“循着血迹而走便可。”傅题心望着孩子来时的方向看过去。
路上确实残留着这孩子赤脚走过来的痕迹，带着血的脚印和从他身上滴落的血滴依旧十分清晰。
两人循着血迹一路走去。
血腥味越来越浓。夏日黄昏的风还带着些许热气，天边的红霞与落日映照在江面之上，随着波纹泛起阵阵涟漪。
细小的蚊蚋在草丛间被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惊起，嗡嗡嗡地围绕着他们不断盘旋。
越往江边走，那蚊蝇便越多。
忽的一阵风从江面上吹来，带着一股血腥气。
他们二人加快脚步，踩着郁郁丛生的乱草往前再走了两三丈的路， 便发现在那乱草之中，倒着两具尸体，一个男人仰面而躺，双目圆瞪，另一个则面朝土地，看身形，应当是个妇人。
江中有野鸭滑过水面，拍起一阵水花，哗啦一声，江面上随即又恢复平静。
“这二人，死得有些蹊跷。”于天歌细细查看两具尸体的伤口——周边虽有血迹大片，但死者并非是寻常刀剑所伤。
傅题心皱眉瞥了一眼，道，“是药佛教所用阮咸杀术。”
“阮咸？那不是乐器吗？”
“既是乐器，也是杀器，药佛教，素来以邪药邪乐杀戮闻名。”
于天歌对这药佛教越发觉得好奇了，“这天下阴阳门派我在山中听说不少，这药佛教倒是狠厉邪绝得天下第一了。既是有佛，为何又深陷杀戮之中呢？”
“何为之佛？天下人又有哪几人说得明道得清。”
“那这下手的人，我们还追得上吗？”于天歌伸手接触尸身，已经冰凉，那血水，倒还有些许温热，其上有许多蝇虫飞舞。
“追得上。”
于天歌用手摸着下巴，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细细思索，“可是，那药佛教的人，为何要杀这二人啊，我看他们不过是农夫农妇装扮，于他而言有何威胁？”
要杀人，总得有个理由才是。
虽是想要找个答案，但是如今眼下也毫无线索，二人便将尸身姑且敛好，寻了个土坑将他们入葬。等到回到那荒废的酒坊，那浑身是血的痴儿还蹲在那里，依旧傻傻地笑着，仰头看着他们二人，伸出血淋淋的双手，道，“糖，糖。”
说完，便胡乱地扒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但是一番扒拉之后什么都找不出来，便是一副委屈的模样，“糖……”
于天歌看得于心不忍，与傅题心二人一同寻了一间佛寺，将孩子交托于寺中僧人之后，才启程去追那凶手。
路上，于天歌感觉气氛压抑，便出声缓和，道，“那孩子，会好好长大的。”
不知人世生离死别的疾苦，不记这家破人亡的苦难。
不知，不记，便已是大幸。
但傅题心并不应答。
他瞄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冷峻，便尝试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想起鬼医族的事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
“那要如何，才可与我有关？”他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道，“你若说一句，我便立刻去做。”
“……你什么意思？”
“我…。。便是这般意思。”之前在山中避忌种种，不敢言明的心意，在这二人独处之时，被她看得心里像是乱音惊走飞鸟，一时之间不知从何答起，“你的事，我要管！”
“…。。不知所云。”傅题心瞳孔缩了缩，转身继续往前走。
虽未完全说明白，但是这番话却也算是将自己的心意揭露在她面前了，可是那人却不作回应，于天歌有些急，又有些慌。从前身边许多师姐师妹，自己犹如飞蝶盘旋于花丛中一般，游乐其中，却不知情为何物，如今倾心于傅题心这冰雪一样的人，时常觉得手足无措。
此时便也是如此了。
黄昏的夕阳半沉在江水之中，映照出一江红艳，江面远处渔火点点，传来几声渔翁的不明所以的吆喝。蝙蝠扇动着翅膀扑棱着从他们二人上空滑过，傅题心在前方大步走着，于天歌心中带着几分懊恼跟在她身后。
“方才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有几分心虚，又忍不住想要遮掩，于天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你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傅题心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我跟你多说几次，说得明白些！”
“不必。”
“我喜欢你，即便你不爱听，可我就是喜欢你。我知你无心听我说这种事，急着想要将凶手抓出来，记挂着族中之事，可是我自己就是这般自私，控制不住地心悦于你，喜欢你！……或许打扰到你了，真的对不起…。。”他凭着少年心气，终于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了口，又补了几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落日在江面上挥洒最后一抹余晖，漫天的红霞越发艳丽，粼粼的水光带着霞色远远地映在傅题心的脸边，让她无表情的脸看起来一片绯红。
一时之间，夏日晚风吹拂得江边乱草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