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斥着胭脂花粉的香气。
却不是柳巷花街里头那些俗气的气味。
这些香气或淡雅或馥郁,从那些宫女的衣袖中甩出来,从宫女们的发鬓间散发出来。
或许是牡丹的香气,也或许是兰花的香气,也混杂着桂花的香气。
原来后宫是这般模样——不,应该说是这般气味的。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或是,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这些诗句所渲染的后宫,此时都比不上此时一阵阵香气来得更为直接。
入眠后,庄子与再次遇见了梦境中的女子,她背对着自己,在他说完杨玄机的事之后,便请他随自己前往一处地方,随后,女子便犹如穿越云雾一般,恍然来到了宫城之内。
但是似乎谁都看不到他们二人。
女子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宫灯明亮,宫女们行色匆匆,不时小声低语着。
女子聘聘婷婷地在前面走着,轻车熟路地在廊道小径中穿梭。
“原来宫城是这般模样。”庄子与环顾着四周,不由得感叹一句,“姑娘你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
女子身形一顿,“对于如今的我来说,还有何处能称之为禁地呢?”
话语中透露着心酸,庄子与立刻感到惭愧,大步跨出,想要追赶上她。
但是奇怪的是,不管他走得多快,女子始终走在他的前面,让人无法一睹真容。
“此处是何地?”
穿过一堵大门,丝竹管弦之乐传来,时而如流泉呜咽,时而又如月下黄莺啼鸣。几个曼妙的身姿在窗户上被灯光投映出来。
“这里是?”
“内教坊。”
此处便是内教坊?庄子与忍不住四处观望,而女子也站立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怎么了?”
女子身影黯然地望着窗上的人影,“我那好友如今也在里面,只是物是人非,故人相见不复以往。”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姑娘你深谙琴理,又与宫中乐师相熟,莫非你也曾是这宫城里的乐师?”
女子没有说话,随后慢慢靠近窗前,身影即刻隐没在窗纸上,庄子与立刻跟了上去,原以为自己不能像女子那样出入,没想到手在触碰到窗纸的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这让他不由得心中一惊,但是随即明白自己如今仍旧在梦境中,因此也不再纠结于此,紧跟着她进了屋里。
屋里有乐师十余人,或掌箜篌,或奏古琴,或抱琵琶,几乎都在聚精会神地合奏着,谁也没有觉察到房里有了不速之客。
而女子此时此刻正站在一个弹奏着形制优美的凤首箜篌的年轻女乐师身旁,庄子与此时才隐约看到女子的脸——她侧着身子站立着,一头黑发如落瀑一般披在身后,隐约挡住了她的脸,但是庄子与还是看到了几分轮廓,并且大感意外——她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回忆起了不久之前到自己家中拜访的杨玄机——没错,眼前这名女子与杨玄机似乎很是相像。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自己看错了吗?
这般想着,庄子与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
可是女子很快便背对着他跪坐下来,端坐在那弹奏凤首箜篌的女乐师身前。
“云灵。”女子喊着女乐师的名字,可是那被唤作云灵的女乐师并没有任何察觉,依旧侧头弹奏着箜篌。
“这便是你那位给你写信的好友?”庄子与走到女子身旁,想再次确认她的面容。
这次,她的面容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他面前,确实是像……庄子与在看到她的脸之后实在无法遮掩自己的惊讶,她这张脸分明和杨玄机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的双眼是能够看得到的。
一样是弹奏古琴,一样的面容,这女子和杨玄机到底有何关联?
在无法得到女乐师云灵的回应之后,女子满脸的落寞,伸手触碰她正在弹奏的凤首箜篌。
指动弦响,一声突兀的乐音在悦耳的曲调中显得格格不入,女乐师云灵猛然一惊,以为是自己的失误,慌忙向其他乐师赔不是。
“云灵,你是否还在为颜贤妃的事忧心?”其中一位乐师问道。
云灵垂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啊,颜贤妃平日待我不薄,如今竟成了那般模样,叫我如何不焦急。”
“那也没办法啊,你说这宫里的怪事还少吗,如今就连皇上他们都逃去洛阳避难了,剩在这宫里的就算是丢了性命也管不了的。”
“柔心说得对,我听说太卜署的人就是去到颜贤妃的宫室中贴了几个符咒就走了,若是得宠的妃子,他们哪里能那般随意应付。”
“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皇上也是想带颜贤妃走的,可是颜贤妃向来身子弱,又不舍得离开这里,所以才恳求皇上应允她留下来的,只是谁能想到皇上刚走她就出这事儿了。”
“照我说,这肯定是哪个不得宠的妃子嫉恨颜贤妃,所以想趁着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宫里出手。”
乐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云灵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云灵,你不是给你一位昔日故友寄去书信吗?有消息吗?”
云灵摇头,“我想着她寄居寺庙,应该能够帮上些忙,但是或许是已经搬走了吧。”
“这也不奇怪,你我都多少年不曾踏出宫门一步了,宫外纵使沧海桑田,我们依旧是这宫城里的蝼蚁,能度一日便是一日,不过,云灵你那好友今年多大了?为何会寄居在寺庙里?”
庄子与不由得好奇地看着女子,他从不知道原来她曾寄居寺庙,因此对于乐师们的说话更感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后面的答案。
“几年前,我尚未入宫时……”云灵将往事娓娓道来,可是没有等庄子与听完,眼前突然升起一股大雾,等到雾气退散,出现在他面前的已然是另一方景象。
“这里是……”他四处张望,却发现就连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而他所处的分明是某位妃子的寝宫。
房间里焚香袅袅,有两位宫女正侧身站立在纱帐后的床榻前,在床榻上,一位面容苍白的女子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