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庭转身将门关上。
方才与孟伯一番对话,让他心中十分难受。
从说起孟听语的事开始,他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不属于孟府。
他也摸不清孟伯的想法,在得知孟听语还活着的消息,甚至展现了无惊无喜的冷静姿态,随后也只是询问了几句如今孟听语的情况。
“公子,你为何如此烦恼?”花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让人实在想不到她原是一尊木俑。
花屏一向不轻易出现在人前,孟雨庭也没想到她此时竟然会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是看到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花屏,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件事需要公子帮忙,可是公子这段日子都不见踪影,我等得心急,便擅自进来了。”
“什么事这么急?”
花屏走到他身前,为他倒水,“公子,我曾跟你说过,生前我是个随侍女官,专门服侍后宫妃嫔。”
“与你生前事有关?”
花屏将手中的茶壶放下,说道,“前些日子,我从几个寄居后宫的小妖那里听说了宫城里发生的事,哪知出事的刚好是我以前侍奉过的一位娘娘,那娘娘便是宫里的颜贤妃,她对我极好,我死了之后也曾派人送了大量帛金给我家中双亲。”
“她出什么事了?”
花屏从怀中拿出一根琴弦递给他。
“这是琴弦?”孟雨庭将那琴弦拿在手中,细细地看,但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这是小妖从宫里拿出来的。我手上只有这一根,据小妖所说,事发时,正值夜半时分,颜贤妃却不知怎的突然发狂,小妖们好奇,便去偷看,看到了房中铜镜之中泛出了一张女人的脸。”花屏愁容满面,“后来,宫女们通报医师及太卜署,可是似乎什么都查不出来,这琴弦,是小妖们在铜镜前发现的。”
“我看这琴弦并无异常,它们为何会将它带出来?”
“它们躁动得很,只是说这琴弦不一般,个中具体原有却也是说不清楚。”
孟雨庭再次细看琴弦,“……这是血迹?”
在细小的琴弦上有着肉眼几乎不能看见的暗红污迹。
花屏将头凑过来,眯了眯眼睛,“何处?”
孟雨庭拿捏着琴弦,陷入沉思,“花屏,这是否与压胜有关?”
花屏愣了一下,随即沉吟片刻,说道,“确实有可能。”
所谓压胜,在后宫那种地方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何谓压胜?
《汉书•王莽传》中曾记载,“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
也就是说,王莽曾以五石铜制造威斗,想要以此作为压胜之术压制众兵。
厌胜之术,即以诅咒压制他人或事物,虽有镇祟之用,但是也有致祸的用法。
如以图画他人形象或是用木、泥、布等制成人偶,刺心钉眼或是系手缚足等都可使对方患病或死亡,其外,更有在屋宅一角埋下偶像诅咒物,便可使此家宅祸害不断,这便都是些致祸的做法。
当然,压胜也并非只有害处。
汉武帝时建造柏梁殿,有上疏者云:蚩尾,水之精,能辟火灾,可置之堂殿。
蚩者,海兽也,扬尾即降雨。
也即是说,有人上奏提议汉武帝在建造柏梁殿的时候将蚩尾安置在堂殿之上。
这里的蚩尾便是一种压胜之术,可用于防火镇宅。
在当朝,在位于悬山或者歇山建筑两端的博风板下悬挂悬鱼(鱼形木板雕刻)垂于正脊,也可起到镇宅防火之用,是与蚩尾同样的道理。
此外,更有压胜钱也是压胜之术用在正途上的一个手法。
压胜钱是在民间流行的一种用作吉利品或避邪物的钱币,古人笃信钱币可以通神役鬼,因此便促成了压胜钱的盛行,其后更是衍生出了祈福等作用,如今最常见的压胜钱上面除了镂空花草虫鱼或是龙凤麟狮之外,还有 “龟鹤齐寿”、“长命富贵”、“宜尔子孙”等吉语。
而这后宫若是说起压胜之术,必定指的是致祸这一面。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有人对颜贤妃进行诅咒了。
“后宫中,一方受宠便必有一方被冷落,嫉妒或是怨恨总是少不了的。只是,只因为这种理由便要取人性命,若不是恶鬼缠身,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花屏陷入忧愁,“若真是如此,颜贤妃如今处境便十分危险了,公子,你能否为颜贤妃消除此灾?”
此时此刻正是急着寻找《妖异绘卷》的时候,孟雨庭一时之间陷入踌躇,而且要调查宫城内的事情的话,以自己只是作为太卜署学生的身份,要进入宫城实在有点麻烦。
而太卜署又是为何没有发现这件事的异常?
说起来,关于《妖异绘卷》,他觉得也十分有必要亲自再和白青微他们询问清楚。
无论如何,孟听语都算得上是天将门弟子,作为同门,白青微总不会袖手旁观的。
而在君子山时,他恢复的部分记忆中也有白青微的身影,原本对于白青微这个人他总觉得有些神秘,而当那些零碎的记忆渐渐多了起来之后,他开始确认白青微时刻将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这种端正甚至比那位已经死去的“贵人”夏一望还要强烈。
他知道季竹律痛恨白青微,但是却不相信白青微是背信弃义之辈。
“公子,颜贤妃一事,事关人命,是耽搁不得的。”花屏说道。
“是否与压胜有关目前还不能够确认,你且先别急。”
花屏点头,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若是我能到宫城中便好了,就算不能解决压胜一事,能看望一下颜贤妃也好。”
“对了,公子,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为何脸色如此之差?”
孟雨庭伸手扶了一下被凤凰火灼伤的身体,“无碍,你先退下吧,方才所说的事我先想一下,到时候自会与你说的。”
“那便有劳公子了。太卜署那边你是否需要去拜访一下?那位叫做玄机的姑娘目前正住在那边,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必定会欢喜。”
那便正好了,孟雨庭心中想道,“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便过去一趟。”
花屏点头,“前些日子城中遭遇妖袭,太卜署那边大概忙得很,公子去了必定能够帮忙。”
孟雨庭心不在焉地点头,身体传来一阵阵的灼痛——凤凰火的伤害并非一时,它似乎自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起便寄存于他的体内,表面的伤痕虽不惹眼,但是却在伤痕之下不时显现着它的可怕。
“我先小憩片刻,花屏,黄昏时候过来唤我。”孟雨庭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对花屏说道。
花屏躬身领命,随后走出房门将门关上。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冷清,孟雨庭侧身躺在床榻上,开始蜷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