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的,她增加了在河畔徘徊的次数,也对村里的男人更淡了心。
那一日,风很大,泯月甩掉了丫鬟,独自到了河畔,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就想在这一刻来。
果然见男人踏着青而来。他的手中,捧着一束不知名的红色的花。
看着这花,美的炫目,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
“这是什么花?”第一次,她主动问他。
男子温柔一笑:“不知名的,敢问小姐芳名?”
泯月一愣,明明是她先问他,却被他反问,心里生出一丝调皮。
“我叫小月,如何?”
男子依然温柔:“甚好。那此花便叫小月花。今日我来,还是那句,小姐可否愿意与在下同去踏青?”
泯月也笑了,笑他的执着:“咱们现在,河水潺潺,绿草青青,不正是在踏青么?”
男子也笑了,一口洁白的牙,在阳光下亮的晃眼。两人一同走着,聊四书,谈五经,泯月心情很好,不断的说着,像个初尝糖果的孩子,不知疲倦。
男子随着她走,不时用手稍稍护住她凌乱无章的步伐。
泯月生活单纯,不到一个时辰,便同人家交代得一清二楚。
“沉珂,你是哪儿人?”泯月背对着他,一步步倒退,少女的娇憨。
男子眉眼带笑,她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远到我自己都忘了怎么回去。”沉珂说着,脸色平静如水。
“骗人!一个人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家乡?!你真不坦诚!”泯月嘴唇微微抿起,很不开心。
沉珂笑的宠溺:“心所归处,亦是家乡。”
泯月听着他这句话,虽然不甚懂,却也觉得他讲的都对。
两人便这样相处着,一个温柔,循循善诱;一个调皮,可爱洒脱。
第三日。
沉珂问她:“可有习武?”
泯月觉得奇怪。不懂他为何这般问自己,却也如实摇摇头。
沉珂笑了笑,将手伸给她:“来,跟我走,我教你武功。”
泯月心中一颤,“师父?”这和她心中所想相差太远。
沉珂却道:“第一眼见你,我便发现你骨骼轻奇,是习武的奇才,故心生爱怜,你若肯随我去习武,定会有番建树。”
泯月低下头,眼神看不分明,待她抬起头时,正对上男人鼓励的眼神。
“跟我走,你不该窝在着个平庸贫瘠之地。跟我走,你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我不过路过,若不成行,我即日便将离开。”
泯月听见他要走,突然有种绝望的害怕,她知道,即便是穷尽一生,自己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如沉珂般的男子,她甚至可以预想到自己十年,二十年后的未来,嫁个普通无奇的男人,生个孩子,一辈子男耕女织,最多过着比一般人好上那么一些的日子。可最最关键的是,这些日子里,再也不会有沉珂。一想到这点,心居然无法抑制的疼痛起来。
泯月知道自己完了。
她对上沉珂的眼眸:“我答应你。”心里在说:“我答应你,即便是做你的徒弟,我也跟你走。”
这晚的泯月,肝肠寸断。
父母都是老实人,就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宝贝的紧。可就是他们最疼爱的这个女儿,过了今晚之后,就要因为一个男人背弃他们。
这一晚的时间,似乎特别长,又似乎特别的短。
泯月给父母熬了汤,摊好被褥,又和母亲拉手说了会话,最后在凌晨到来的那一刻,休书一封,离开了家。
泯月怀中揣着包袱,心里带着雀跃和喜悦。这是她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定,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将彻底改变她的一生。
沉珂背光而立,早晨的阳光很淡,却已经开始闪耀,他背着光,脚下是随风摇摆的青草,身后是清澈广阔的河,那一刻,泯月至今都记得。
沉珂转过来,将手伸向她,以一个救赎者的姿态,一个师傅的立场:“我就说我会等到你。”
泯月抿嘴一笑,将手递给了他。
以后的三年,是泯月最快乐的三年。
虽然沉珂一直以礼相待,泯月却从未放弃。
两人游历之时,泯月会细心缝补他的衣裳;会亲自做好他的每一顿饭,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频频心动。
她一直不愿意唤他“师傅”,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守住的底线。
随着时间推移,泯月的功力也逐渐深厚,两人师徒之间略带微妙的感情也日渐增多,可这一切,却在一个晚上嘎然而止。
那日看起来和寻常并无二致。
泯月练完功,照旧没有见到沉珂。
沉珂在每日的傍晚时分,都会有两个时辰,是失踪的。
这是沉珂的秘密,他不说,泯月也就不问。
两人走遍了山山水水,虽然都拣些偏僻难寻的路走,却彼此相伴,并不孤独。
若时光能够倒流,泯月但愿能够回到那一日,绝对不会再做出那个致命的错误决定。
那日泯月照样做好了沉珂和自己的晚膳,又把简易住所收拾干净,便捏了个诀,边打坐边等着沉珂回来。
今日的沉珂,比往常要回来的晚,等太阳已经在西山边落下去了半截,仍旧不见人。
两人出来游历,难免得罪江湖人士。虽然沉珂为人神秘,功力更是深不可测,但是他从未超过两小时外出,这也成为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泯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脑海里出现仇家寻仇,追杀沉珂的画面。又接二连三出现沉珂中剑,倒在血泊之中,沉珂被人一刀一刀捅下去的场景……
她打了个冷颤,抓起沉珂给自己的剑,出了门。
一路狂奔,泯月越来越急,心里也越来越没底,也突然发现自己每天对着沉珂,却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此刻回去哪。
她闭上眼,用力回想,记起某一日他回来之时,身上有淡绿色的竹叶……泯月嗖的睁开眼,后山竹林!
她往后山去。
一路上郁郁葱葱,全是抽了芽的新绿,山路蜿蜒,却空无一人。
泯月不知害怕,尽管在三年前,她还只是个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而此刻的她,确实可以为了保护某人手起刀落的狠心人。
一个隐蔽的洞。
开始泯月并没有察觉,嗖的就掠了过去。
她听见洞里有她熟悉的声音,而那个声音,此刻却在痛苦的低鸣。
“沉珂受伤了!”泯月心中涌起这个念头,感觉心被狠狠击中,焦灼不堪。
她快速进了洞,急切地唤:“沉珂!是你么?!”
一切在这一秒嘎然而止。
泯月吓得瘫软在地上。
沉珂此刻手中捧着一枚心脏,那心脏还滴着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的岩石上,他看了看泯月,眼神空洞而陌生,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泯月仿佛跌入万丈深渊,带着一种陌生的恐惧。
沉珂看着她,眼里像是有她,又像是没有她,那感觉,就像个没有心的人。
他将手中心脏凑到嘴边,一口口的吃着,脸上甚至露出满足的神色。
泯月心中大震,抱着旁边的一块石头,疯狂的呕吐,直至吐出胆汁,胃液,再也吐不出东西。
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待下去,一步一挨往洞外挪。
泯月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只记得到了山下,自己一身被树枝划伤的伤痕。
她不知道疼痛,找了个小河,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灌水。
此刻天已经全黑,河水是彻骨的凉,就像她的心一般,凉的骇人。
她想起那一天,那个男人对自己说,跟我走,我会给你不一样的生活。
难道他说的不一样,就是跟禽兽一般以人心为食?
她哈哈哈大笑,几近疯狂。
荒郊野岭,寂静无声。
这三年,她跟随他,不要高床软枕,不要锦衣玉食,甚至连亲情都舍弃了,如今却换来这样一个真相。
三年来第一次,她想要离开。
她坐在河边,抱着膝盖想了一整夜,想他的好,他的柔,他的狂,还有,他捧着心脏的那一幕。
天亮的时候,她往小屋子走去。无论如何,三年了,她终究还差他一声谢谢和一句再见。
回去的时候,他早已坐在那里,和往常一般,气定神闲。
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依旧那般卓尔不群。
看见她,笑了笑:“回来了?”
泯月轻轻嗯了一声,脑海中想的却是,他在等自己?又觉得自己可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这个。
她刚想开口,他却像洞悉一切:“你若想走,我不拦你。只是你昨夜一夜未归,这样不好,为师心中担心。还有这饭菜,我帮你热了,你趁热吃掉。女孩子,无论怎样都要知道照顾自己身体。”
泯月感觉自己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拼命往下掉。她的心像被人用剪刀剪开,一片片,再也拼凑不全。
泯月一口口扒着饭,饭的确是温热的。为何在她紧紧跟随的时候,他要将她推开,为何在自己想要离开的时候,他要给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