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沐回到南国，已经足足一年。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完颜靳羽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聘婷，温柔的帮她抚了抚头发。这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女人，也是他疼惜的女人，因此，不顾完颜家族反对，娶了她，更珍惜她。
闭上眼，沉沉睡去。
某一个时刻，突然睁开眼，心中某处绞痛起来。
他坐起身子，突然间大汗淋漓。
很奇怪的痛感，袭遍全身。
仿佛心里长得一块肉，被人活生生挖去一般的痛。
难道是旧疾还没好？他大口喘着气，聘婷也醒来了，担心的看着他，完颜靳羽对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却始终不知道，为何心里，空了一大块。
南国宣统三年。
完颜靳羽微服出巡，身边只带了个随从。
走过集市，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南国成为仅次于大沐的第二大国。
对大沐称臣，完颜靳羽心甘情愿。
因为大沐的君王，曾救过自己一命，呵呵，还有那日城墙上唱歌的女子，美的惊人。
这想着，一阵淡淡香气由远而近，一个女子飞速向他奔来，噗咚！将他扑倒在地。
后面几名大汉追了过来，随从大惊，想要将女子拉开，完颜靳羽比了个停的手势。
女子抬起脸，明亮的眸子，雪白的肌肤，正对着他笑容灿烂，梨涡浅浅。
有那么一个瞬间，完颜靳羽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他和一名女子并肩骑马在山谷之间，女孩唱着歌，自己背着熟悉的弓箭，微笑的看着她。
转瞬既逝，等他想要再去抓住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了。
女孩吐气如兰：“拜托，他们要抓我卖去做奴婢，你救我！”
完颜靳羽扑哧一笑：“给我一个理由。”
女孩咬咬牙：“就凭我喜欢你，我看上你了。不出一年，我会让你爱上我。”
完颜靳羽一愣，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有点意思。
完颜靳羽松开手，将女孩一把拽起，站了起来。
后面几个大汉愣了愣，毕竟如此光华外显，卓而不群的人，他们从不曾得见。
于是一时之间，便有了些踌躇。
完颜靳羽笑了笑，对身边随从到：“阿诺，你来说说，按照南国律法，若是强逼他人为奴的，该当何罪？”
旁边随从看着那几个大汉：“根据南国律法，凡强迫他人卖身为奴为娼者，入狱三年。”
那几个大汉见主仆两一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模样，却又透着一股气度，顿时泄了气，低声骂了几句，便转身匆匆跑开了。
大街上，完颜靳羽华服束发，丰神俊朗，透着君王的气度，男孩青涩尽褪去，更添了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女孩看着他，眼里尽是笑意。
完颜靳羽斜了她一眼，作势就要离开。
女孩张开双臂，一把拦住他。
完颜靳羽皱了皱眉，带着一丝嫌弃。
女孩丝毫不介意，依旧对他笑着，那眉眼，那浅浅的梨涡，突然在完颜靳羽脑海中闪过，他想要抓住，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心中略带烦躁：“让开！在我没有发火之前让开。”
女孩笑容潋了些，却依旧不躲不避：“公子救了灵儿，灵儿以后就是公子的奴婢，当然要随公子左右。”
完颜靳羽还没说话，旁边的随从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做公子的奴婢？你知道这普天之下，多少名门望族的闺女想要做公子的奴婢？”
女孩似乎愣了愣：“灵儿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但是灵儿也知道要感恩图报，畜牲尚且知道报恩，灵儿怎能受人恩惠后独善其身？灵儿没用，但是做些粗活还是可以的。”
女孩稚气而略带倔强的脸，让完颜靳羽觉得有些刺眼。
“既然这样，你就随我回去，做些粗重活吧。”完颜靳羽笑了笑，这个女孩的极限在哪里，他有了那么一丁点好奇。
女孩做梦也没想到，这“回去”，指的居然是回南国大宫殿。
她被安排在清洗房，专门负责各类清洁。
灵儿每天要将大皇宫会客厅地板里里外外擦上三遍，这活很累，累的她手都起了茧子，可是灵儿却一点都不想走。那个男人，居然是南国的王，自是不敢奢求，但是也想要待在能够看到他的地方。
每日的晨昏，是灵儿最幸福的时刻。
她会偷偷丢开抹布，溜到会客厅后山上，从那里可以清晰看见完颜靳羽，还有他温柔美丽的皇后，恩恩爱爱从花园里经过。
每当这个时候，灵儿既觉得幸福也会觉得哀伤，这个男人，是她一辈子都没法拥有的吧。
灵儿生的甜美，自然遭人嫉恨。
清洗房的掌事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对灵儿尤其厌恶。
她们都在传，传灵儿是完颜靳羽从民间捡回来的来历不明的女子。
灵儿心中泛起痛意。
虽然无父无母，她也是靠着自己双手，堂堂正正地活到现在，绝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更不是先要勾引谁。
不过、长期以来的生活遭遇让她早就学会了隐忍。有时候隐忍，未尝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深夜。
灵儿仍在擦地板。
月光下，女孩显得格外白皙纤细。
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饭菜也没人给她留，不过无所谓，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过活的时候，连续三天前没饭吃也不是没经历过，饿不死人。
灵儿吐了口气，伸了伸舌头，又继续擦地板。
突然整个厅里的烛光全部熄灭。
灵儿一愣，苦笑一声，知道又是有人整自己，她站起身来，四周漆黑一片。
灵儿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恐惧。
父亲在她生下来便离世，母亲也在一个夜里将她丢弃，茫茫黑夜里。
不过七岁，却变成了真正的孤儿。
那时候的灵儿，站在原地，居然哭不出来。她不敢哭，因为娘亲说过不喜欢她哭，她害怕娘亲不过是吓她，逗逗她，还是会回来找她。娘亲可能躲在某个地方，如果自己哭了，娘亲就真的生气了，不回来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每天都要去自己被丢弃的地方，从日出到日落。
终于在十岁那年，灵儿知道了一件事，娘亲永远不会再回来。
可是她，也从此，厌恶黑暗的夜。
灵儿站在原地，知道没人会来找自己，呼吸有些急促，身上也有些冷汗溢出，很久没有的窒息感，又来找她了。
她蹲下来，把头深深埋下，保护好自己。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虽然不信鬼神，灵儿却也害怕这宫殿里的亡魂。她将头埋的更低，心狂跳起来。
脚步更近了，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灵儿终于憋不住了：“各路神仙，各路鬼神，灵儿这十八年没害过一个人，连鸡都没杀过一只，千万别找上我……”
身后一句轻轻的哧笑声。
灵儿一愣，这是人的声音？
她转过头，此刻正好有月光透进，完颜靳羽站在月光下，唇角微勾。
自己的窘态被他看见，没来由的，灵儿心底涌起一股气。鬼使神差的，居然推了他一把：“笑什么笑，这么黑，你不会怕么？”
完颜靳羽明显没想到她会推自己，愣了愣，低低地笑了起来。
男人的脸，实在太好看，灵儿没出息的看呆了。
“怎么？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要报恩？这么点苦就受不了了？”似笑非笑，看着她。
灵儿一怔，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完颜靳羽皱了皱眉，应付女人哭，他毫无经验。
灵儿看着他，吸了吸鼻涕，将他衣角拽过来，使劲擦了擦。
完颜靳羽目瞪口呆，这个女人，居然敢用他的衣服擦鼻涕？！
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反应。
灵儿见他呆住，心里泛起一阵甜意。
笑着看他：“我说过，一年时间，会让你爱上我。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
完颜靳羽突然也笑了，好久没有这么有趣的人出现在他世界里了，而且，不知为何，他有点喜欢她笑起来的那两个酒窝。
一年以后。
灵儿虽然从清洗房成功调去膳食房，不再那么辛苦，却始终没有跟那男人见上几面。更加别说让他爱上自己。这就是阶级的差距，现实和理想的距离。
她有些灰心，决定离开大皇宫。
收拾好再简单不过的行李，翻墙。
利落翻出高高的宫墙，从小的混迹江湖让她练的无比强大。
咚！
一头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
一抬头，对上完颜靳羽的笑脸。
“你还未履行你的一年之约。”
灵儿愣了半晌，大叫一声扑进他怀里。
很多年过去了。
完颜靳羽也过了而立之年。
静若处子若聘婷，动若脱兔若灵儿，还有孩子们，稳固的江山，生活不可为不圆满。
只是会在那些不经意的夜里，忽然在梦里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她骑在马背上，唱着若有若无奇怪的歌，声音却清脆动听，山谷幽幽，微风徐徐，那时的自己，脸上洋溢着，不曾有过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