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和无心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本来应该一个时辰的路程,她花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松柏林立风雪间,不见曲来不见折。风雨之中,松柏之下,一名男子,白衣飞舞,青丝舞动,撑着一把绣着白梅的油纸伞,矗立雪中,一动不动。
只是那姿态,那神韵,便像极了一幅画。
牧歌缓缓走近他,虽然心中知道眼前男子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不知为何,看见他这般孤傲冷绝的背影,心中的愤恨少了几分,竟隐隐生出几分同情来。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很聪明,一定能找到我。”男子声音响起,悠悠绵绵,像极了缠绵辗转的琴音。
牧歌笑了笑,走近他“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男子低低一笑,声音在空旷之地清晰无比“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
牧歌一愣,心道此刻关键是要拖延时间,等着秦一旻他们过来,脑子里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首诗,出口便吟了出来“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
“哈哈哈哈,好一个难为桃李颜!你果然与她们不同。”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噙着笑,眼神灼灼,看着牧歌。
牧歌心中忐忑,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凶手的“注意”和“兴趣”,这意味着自己离他的内心世界又近了一些,但同时也意味着,距离危险也更近了。
牧歌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眼前这个不是残忍杀戮的凶手,不过是有三面之缘的故人。
她心神略定“无心是么?我记得你叫无心。”
男人眼眸似乎亮了亮。
“你记得我?”
牧歌点点头。
男人看她一眼,笑意浅浅,却不达眼底。“其实我本不叫无心,我本没有名字。哈哈哈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有心?所以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无心。”
牧歌眼眸微颤,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有着不一般的过往。但是面对连环杀手最大的忌讳便是激怒他。只有避重就轻,方能与之周旋,拖延时间。
“你很喜欢松柏,白梅,是欣赏它们的秉性高洁?”牧歌手指轻轻拂过一棵松柏,不经意问道。
男子粲然一笑“哦?何以见得?你很聪明。”他看着牧歌,话锋突然一转“可是,女人,太聪明了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牧歌注意到,当他说出女人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透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再结合之前的几桩命案来看,眼前男人对女人有种深深厌恶,有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毁灭意志。
“哦?是么?道理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是认为清楚地死好过不明不白的活着。“牧歌依旧摸着松柏,一字一句清晰说道。
男人眼睛眯了眯,嘴角略过一丝饶有兴味的笑。
“哦?居然不怕死?你这女人,有点意思。”他缓缓走向牧歌,带着一点桀骜,也带着一点冰冷。
牧歌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这男人果真透着一股致命危险,她也眯了眯眼,全身毛孔仿佛都张开了,陷入一种戒备状态。
“你,很怕我?”男人手中拿着伞,一下下在地上敲着。
牧歌笑了笑,眼如新月,梨涡浅浅,说不出的灵动可爱“我为何要怕你?我跟你一无冤无仇,二无情无爱,既然毫无瓜葛,各不相干,又怎么会怕?”
“哈哈哈。你这女人。不拘俗礼,倒也有几分洒脱,很对爷的口味。要不这样,你跟了爷,爷带你去潇洒人间如何?”男人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牧歌抖了抖,自动脑补了一下,跟着杀人犯四处杀人善后到处是血和器官……成功的催吐了。
她笑了笑“那可如何是好呢?牧歌已经有心上人,这一辈子,也不会跟你走。”
男子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细细地打量着她,不发一言。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白雪纷纷,落在天地间,盖住一切龌蹉和不完美,营造出一个银装素裹的新天地。
男子突然呵呵笑了两声,牧歌只感觉一道白光闪过,便陷入黑暗之中,那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黑暗,似清醒,又似醉着,隐约中感觉落入一道有力的怀抱,一道醇厚动听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的确聪明,不过一开始我便看出你在拖延时间,你要等谁?都别等了,我带你走。”等秦一旻带着白芷晴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踪影,雪地上依旧残留着几个脚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在交汇处同时消失。
秦一旻握紧拳头,知道事态不妙,牧歌极有可能已经被连环杀手给带走,此刻危险万分。他眉头紧锁“芷晴,你再仔细想想,牧歌走之前可还有跟你说过什么?”白芷晴也是脸如白纸“她说想起了凶手可能是一个人,她要来这里找他,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她会尽力拖延时间,让我赶快去找你。”
秦一旻咬了咬牙,这就说明,牧歌自己都不确定凶手为何人,但是自现在这般情形来看,她可能真的找到了。现在所有线索再次断了……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秦一旻眼眸寒了寒“芷晴,你去一趟铉王府,此刻,恐怕牧歌已然是凶多吉少,第一府衙的力量已经不够,这世上,可能只有他,才能调动禁卫军,去找她。”
白芷晴点了点头,看了秦一旻一眼,情绪万千,终于别过头,施展轻功往铉王府方向奔去。
白芷晴到铉王府之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脸如金纸,豆大的汗珠往下滴。
西门,盏上了十盏灯,按照大沐惯例,十盏灯代表贵宾驾临,而对于铉王府来说,这等严阵以待之人,便只有当今皇上。
沐皇亲临,为的竟是找老四下一盘棋。
沐皇自幼便爱极了这个儿子。无关政治,无关寄托,只是单纯的父亲对于一个儿子的爱。
所有的儿子之中,太子太过阴毒,二皇子过于疏远,三皇子难成大器,唯独这个儿子,最像他年轻之时,冷静沉着,几乎没有展现于人前的弱点,最具王者之风。
他拿着一颗白子,微笑着等着沐清铉下黑子。
沐清铉按下一颗黑子,退避三社,礼让三分,做足了儿子的姿态。
沐皇微微一笑,自己儿子,如何不懂?他是时刻透露一个信息给自己,那便是---无意皇位。
沐皇下下一颗白子,竟也是退而守的意图。
沐清铉笑的淡然,几番下来,两人几乎没有正面交锋,各居一地,形势怪异。
沐皇大笑几声,将棋盘一推“不下了,不下了。和老四你下棋最无趣。明明可以和朕个高下,却偏偏这般。无趣!”
沐清铉笑了笑,两手一躬“父皇此言差矣。清铉的确是技不如人,又怕父皇不喜,努力在这硬撑来着。怎么父皇还说道儿臣不尽力,儿臣着实冤枉。”
沐皇笑了笑,脸色微微变得寒冷“太子异动,你可知。”
沐清铉眼神未变“父皇以为儿臣是当知还是不当知?”
沐皇脸色微怒“老四。此时不是你明哲保身之时。我欲将虎符于你,你意下如何?”
沐清铉淡淡一笑,深知此时并不是接手虎符的最佳时期。自己此刻接手,名不正,自然言不顺,言不顺,自然律不严,执不力,在军中的威信无法树立。而且沐皇不过一时权宜之计,他不想做这个众矢之的,他要的是沐皇心甘情愿将此虎符名正言顺交给他。
心中念头转了个遍,沐清铉这才笑着说“父皇,虎符乃兵权的象征。儿臣此时若是接手,第一对不住太子哥哥,第二名不正则言不顺,对不起天下黎明。第三儿子自十八岁后再无战功,难以服众,对不住大沐千万将士。故此虎符,恕儿臣不能接受。”
沐皇眼眸一寒“老四是要抗旨?”
沐清铉对上他的眼睛“父皇既叫得清铉老四,老四以为,这间屋子只有父子,并无君臣,何来抗旨只说?”
沐皇笑的深沉“老四,你要我怎么说你。”
铉王府外,嫣儿斜着眼看着白芷晴“好大的胆儿!今日皇上御驾亲临,岂是你能来叨扰的!速速散了便不追究了!”
白芷晴眼神也是一冷“牧歌是你家爷心尖上的人,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么?”
嫣儿眼底均是笑意,她要的就是这“三长两短”。
“哟,我家爷心尖上的人?怎么我们竟不知晓?谁不知这大沐朝四王爷至今未娶?如果各个都跑来说是我家爷心尖上的,我们铉王府门槛估计都要被踏破!”嫣儿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白芷晴心中越来越着急,却知今日是皇上亲临,的确不好发难,正一筹莫展之际,正好遇见孟箫往西门入府,白芷晴大喜“孟大人!”
孟箫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白芷晴。
白芷晴看着他,眼里尽是急切“孟大人,牧歌有难!生死未卜!还望通传!”
孟箫听见“生死未卜”四个字也是全身一震。
他突然想起那个笑起来梨涡浅浅的女孩,那个行为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女孩,那个既让人讨厌,有时候又让人无法抗拒的女孩……出于私心,他的确不想去通传,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将会成为自家主子最大也最难以逃离的羁绊,但是直觉更告诉他,如果今天不冒死将这个信传过去,自己和四爷之间的主仆情谊,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