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军胜了。”
吴家亮在听见后方号角声响的瞬间,心里涌起一阵狂喜,这么短短的时间右翼军就全歼了吐蕃援军,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实施得如此顺利,在他的预想中,敌人援军也有四五千众,要全歼或者击溃起码也要花上半个时辰,不曾想只在一刻钟后就能收到讯息,敌人的援军已被完歼。
吴家亮冲着身旁中军官挥手下令:“全军转向,回师与右翼会和。”
几声绵长的号角声在风中响起,无数匹战马扬起尘烟向右侧飞驰。各军的将领们都知道,现在全军转向意味着,自己一方即将大胜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号令之声格外的响亮,兵士们也从自家官长的脸色上看出,肯定是有好消息到来。原本一路退让之下有些低迷的士气,转瞬间高涨起来。
不光是义勇军将士知道了战况,术章里也已经发觉了身后的大战似乎起了什么变化。虽然他在追击途中,也想过这有可能是宋军之计,是要分开他和招仓部援兵,然后各个击破。但是他和吴家亮一样,根本没有想到战局变化如此之快,自己追赶身前的敌人还不过十几里外,后面的喊杀声就完全的消失了。
后面传来号角之声,听着像是宋军正在传递信息。术章里正在疑惑间,他的心逐渐的沉重起来,自己正在追赶的那支人马也吹响了号角,与身后号角声遥相呼应。难道说招仓部就败了?术章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招仓部也有四五千战士,怎么可能败得这么快法。
他正惊疑不定,忽然看见前面不到一里处宋军正在向右偏转,看来是想要赶回去助战。到这个时候,术章里才发现一件让他惊惧不已的事情,他正带人紧追不舍的这支兵马,人数并不比他部族的战士多!
他记得很清楚,宋军的人数当在一万二三,自己部族战士只有五千余人,这支被他追得亡命逃遁的军马也就是这个数字,这个意味着什么?这说明另一支宋军起码有七千人众。招仓部的战士有多少,身为突门部族长的术章里心知肚明,绝对不会超过五千人,五千人对八千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胜?
“全军向左转向,回军增援招仓部。”
术章里有些慌了神,要是招仓部被击败,那就只剩下自己独面一万多的朝廷官军,只能是凶多吉少。突门部的大军与义勇军逆向转身,两军相隔两里一前一后并行,向后方全力奔行着。术章里心中向漫天神佛祈祷着,招仓部的勇士们千万要支持住,通川堡能不能守住就看招仓部能不能坚持住了。
原先两支全速奔跑的军队,现在十分友好。突门部在右翼向通川堡前全力奔驰,义勇军却没有像敌人那般,转过身后却并不着急,只是不疾不徐远远吊住吐蕃人,在他们身后匀速跟随。
吴家亮沸腾的心里已经平静下来,这一仗已经彻底赢了。他现在考虑的事情不再是仗该怎么打,而是后事该当如何处理。通川堡里的吐蕃人足有近万,这么些番人时降时叛,对大宋没有半点忠诚可言。通川堡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再让这种首鼠两端的人占着,势必对大首领将来的计划有莫大的影响。
宋江在来西北之前,或者说在海布知道自己会安抚秦凤之前,就曾经制定过一个宏大的计划。在抵达熙州之后,更是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去完善这个计划。
作为义勇军有数的几个首领之一,吴家亮对这个计划也有所了解。虽然知道的十分简略,但是知微见著,只从大首领给自己下达的秘密军令就可以看出,这个计划全盘实施完之后一定会惊天动地。
来回二十几里路的高速狂奔,将突门部战士身下战马累得大汗淋漓。本来就是盛夏天气,日头已经高悬空中,火辣的阳光照得大地一片泛白,就连急拂过脸颊的风也是火热的。术章里全身汗透,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因为他已经能清晰的看到前面战斗结局。
已经并不需要问了,前方自家堡寨门前战场上已经找不到一面招仓部的旗帜,也没有一个身着吐蕃服饰的战士。有的只是一片整齐肃杀的军阵,所有人都是全身黑色的甲胄,说不尽的杀意逼人。一面面血红的旗帜,就像被无数人鲜血染过一般刺眼。
不需要首领下令,突门部战士们自觉的放缓了速度,慢慢的向前面严阵以待的宋军行去,战马的脚步都已经蹒跚起来。
吐蕃人放缓了速度,吴家亮还是行得不紧不慢。他根本就不怕吐蕃人逃走。眼前的这支军马绝对是通川堡内绝大部分的战力,他们不可能抛得下城中的父母妻儿独自逃命。就算他们的首领想这么做,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普通的战士也不会接受这件事情。
纷乱的马蹄声终于停了下来,只有猎猎的战旗的风中“啪啪”作响。雷横立于旗门之下,细细打量着前方不到一里处的番兵,心里无比的轻松。在他的身后半里就是通川堡的大门,吐蕃人要想退回城内必须要击败他帐下的儿郎,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术章里同样站在军前,望着一里外熟悉无比的城头,城头上现在站满了人,那些是堡中的健壮妇女和老者,临时被征发来守城之用。那些人都是自己身后战士的家人,是他们的父母妻儿。术章里不敢再向左边看,那边是刚才宋军和招仓部的战场,青青的草地已经被无数的尸体掩盖,残破的旗帜折断的刀枪歪斜着,招仓部彻底完了……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一个部族失去了精壮的劳力和战士,等待他的只有毁灭。
突门部战士们手中的刀枪无力的低垂着,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族长,等待着他的命令。是决一死战或是全军撤走,还是选择投降?术章里拿不定主意,招仓部援兵的冰消瓦解,在他心中狠狠的敲了一记警钟。
右翼军和突门部番兵寂静的对垒着,吴家亮的左翼也渐渐的靠近过来,从后面缓缓的向前压迫着。
术章里长叹一声,他心里充满了懊悔,要是自己能够早降,也不会落入现在这种进退不得的境地,更不会连累本族近百年的盟友招仓部的覆灭。他现在已经彻底的明白了,这支宋军的战力不是他们吐蕃部族军队所能匹敌的,之所以先前被他们追赶,只是引开他以便截断自己的归路罢了。这个结论不难得出,招仓部的勇士和自己族中战士相仿,五千人马不过在一刻的时间内就被宋军斩杀殆尽,自己一族的战士又能抗住几次冲锋?
战不敢战、退不能退,只有归降一途。术章里知道现在归降,未必能够消去宋人的怒火,毕竟昨夜宋人在攻城时的损失不小。但是与其一战全族覆灭,还不如投降说不定能保得平安。在他的心里宋军始终不可怕,打得过便打,是在打不过了还可以降,并不用担心他们会像党项人和吐蕃其他部落一样对突门族杀掠。
一匹战马从后阵奔出,马上骑士举着一面白旗,冲到距离一里之后吴家亮军前止住脚步,“我家族长愿降,请贵军统制大人上前答话。”
吴家亮心中冷笑,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想和自己摆出平等姿态谈条件,要是昨天还有可能,到了今天门都没有。他一招手喊过一个亲兵,低声交代几句让他上前答话。
亲兵受了副帅机宜,点点头将主将的吩咐记在心里,一催战马向前奔去,并不理会那名突门部的使者,直接奔到番军阵前大声喝道:“大宋义勇军统制官吴大人令喻:限突门部众于一刻钟内放下武器归降,若有心存侥幸者必究其罪,若敢反抗朝廷天兵,将遭灭族下场。”
亲兵只身站在番兵军前五十步外,大声连呼三遍,静静的立于远处并不退回本阵。
草原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扬起细细的尘屑,击打在静静对峙的两军战士脸上身上,仿佛想要告诉大家什么。
“珞瑜当真是如此说的?”耶律大石抬起头,盯着身前跪着通事局的通事,满脸的不信神色。
他是真的不信,自己的这个女儿虽是和自己向来不怎么亲近,但她的个性自己还是清楚的。珞瑜那么坚强的性格,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到这种地步,就算对方是算得上个英雄的宋江,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会不会是通事局的探子们一时找不到她,就胡编一些这样的话来搪塞自己?
通事不敢抬头,跪在地上伏着身子答道:“珞瑜小姐的确是如此说的,自从她回到济州府后,咱们的人便不敢前去打搅,怕惊动了宋国官府。大人那日要卑职打探清楚宋金密约详细条款,职等才派人前往济州郓城面见珞瑜小姐。卑职将前往济州的前后两批探子通报稽实前后对照,确能证实当时她的原话确是如此。珞瑜小姐坚决不肯做出背叛宋江的事情,说要是刻意打探必然会引起宋国朝廷的注意,只能是将来细细探知此事之后,再找机会转述我们。”
耶律大石僵坐一会,无力的挥挥手:“好吧,这个事情我知道了,你们记得和珞瑜紧密联系,好生的劝劝她,要以家国为重,不要只念着儿女私情。”
“大石林牙,职等……职等已经和珞瑜小姐失去联系。我们的探子第三次去到济州,听说小姐已经私自离开,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身份有些特殊,是北面女直人的公主,名叫长乐。”通事声音小了许多,做这一行的竟然失去了己方最重要人物的联络,这可是件丢脸丢到了家的事情。
耶律大石吃了一惊,双手一撑案几,豁然站了起来:“什么!珞瑜和金人的公主走在了一起?那个公主她是如何结识的,她去宋家做什么?”
“听说是跟着金国使团一同到的南面,然后私自离团去的宋家,也是为的男女之情。因为这件事情,南朝朝廷闹得沸沸扬扬,金人使团还把宋江家里搜过一次,两方闹得很僵。”通事说到此事,嘴角不禁带起幸灾乐祸的笑纹。金人和宋江都是大辽的死敌,看着他们之间龌龉,是所有契丹人都乐见的事情。
“哦,有这等事情?”耶律大石缓缓坐下,闭目沉思了一会,继而低声说道:“你们加紧打探珞瑜的下落,如果寻到便告诉她,我日夜思念着她,望她看在我和她这么多年的父女情份上,务必以家国社稷为重。切记切记。”
“是,”通事恭敬答应一声,“大石林牙,那卑职这边告辞。”
耶律大石目光有些游离,似是在思虑着什么事情,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可离去。
直到通事脚步声远,耶律大石这才回过神来。刚才通事所述之事倒是让他起了意,将来这件事情未必就不能拿来做做文章。最起码在南朝借题发挥,说不定能把宋江整倒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深思下去,现在他面临的事情比这些当是重要的多。枢密使萧奉先大人似乎又在做什么小动作了,可惜一直打探不到其中详情。耶律大石长叹一声,自从今年五月太子监国以来,萧奉先便气焰嚣张了许多,独揽大权安插亲信,不断的挤压着他手中的权力。
这兰陵郡王怎么如此不明大局,现在大辽北有女直之患,南有宋国之忧,他不思如何报国,怎么还把满门心思放在争权夺利之上,如此下去该当如何是好?
在耶律大石眼中,萧奉先现在做的事情完全是本末倒置。可在枢密使、兰陵郡王萧大人看来,他现在正谋划的事情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这个事情直接关系到江山稳固。至于那些女直之患才是皮毛,大不了辽国放下点面子,和女直人谈判割一点地方给金人就好。大辽现在还有三京和上京大片州县,如此万里疆域千万百姓,等自己把内部安定下来,女直跳梁小丑,平定他们不过是反掌之间。
这位萧大人,和不少史上的人物打的都是同样的主意:攘外必先安内。话说这句话其实并不算错,要是国内混战,草头王各自为政,是要先平定内部才能集中全力对外。只不过现在辽国上下已经算是够安了,要达到像他所设想的那般安静法,华夏上下五千年来还真少得很。相反该安的倒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做着小动作的他自己。
辽国南京道的夜晚一片宁静,只是这份宁静下面,却酝酿起汹涌的波涛。
对于辽国和金国的战事,他们西面的小老弟党项人有着和大宋朝堂上冠冕堂皇的君臣们完全不同的见识。
大宋现在做的是联金伐辽,是因为与契丹人百年仇恨而至。而西夏小国君臣一心帮助大辽平定叛乱,这并不是李乾顺多么铭记着辽国这么多年来对西夏的扶持和帮助,更不是道宗皇帝一杯毒酒赐予了压制住他的梁太后,而是他对辽金之间强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在乾顺的眼里,和萧奉先倒是差不多少,女直人不过是些东海小贼,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被大辽剿灭,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表一表自己的忠心。现在宋夏边境,夏人的横山之地尽失,和宋人战略要势已经逆转,将来宋军来攻抵敌不住的时候,也好求大辽出头施压。
乾顺这几日也是心烦,昨日接静塞军司与西寿保泰军司急报,南面宋人沿边寨堡近日与往常大为不同,抹兵利马有大举北上之意。甚至在昨日静塞军司域内,境内五十里多处,都发现了宋人的探子出没,只可惜未能抓住一两个,问出究竟南朝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自从济宁侯宋江坐镇西北以来,乾顺便严令边塞驻军绝不能轻易挑衅。实因他知道那位新任边帅宋侯爷,绝不是个和平的主。现在国力最为疲敝的时候,大夏国最需的是休养生息,只要宋军不主动进攻就是求神拜佛了,哪里还敢轻易的去招惹别人。
乾顺心知自己的国家已然经不起大规模的战事了,先前求功心切的童贯被调离西北时,他还和群臣大肆庆祝了一番。没料到才两三年的光景,南朝君臣竟然派了个更加生猛的宋江过来坐镇,不禁让乾顺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年初不听察哥之言,调动军马袭扰宋国边寨,怎么会惹来这么个棘手的人物。
倒不是乾顺如何害怕宋江此人,而是他惧怕两国再起大规模的战事。宋江在西夏君臣的眼中,实乃好战之徒。有他来到西北,只恐边患又要再起,大夏永无宁日了。
“传旨,严令沿边众军司,不得轻易出兵挑衅。要是宋军胆敢越境来攻,务必迎头痛击,但绝不允许任何人率先挑起两国事端。”
乾顺想通了,你南朝要来攻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有全力迎敌。但是现在气氛虽然紧张,宋江却也未必真的敢挑起战争,说不定宋军的举动正是要让自己紧张之余产生错觉,激怒自己先发制人主动出兵南下,给他宋江一个挑起战争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