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妖族离去之后,一条朦胧的人影从远方踏空而来,人影几次闪动间,就已悬空立于崩碎的湖岸之上,朦胧的人影看向红袍妖族逃走的方向,一手轻抚下巴,似在沉思。
“那似乎是绛弦小子的人?好像是叫淬花还是淬华来着,嗯,记不太清了,果然这人一老记性就不灵光了。”
人影喃喃自语,同时他伸手虚按,下方的湖水如被巨刀划过般居中分开,露出了下方坍塌崩陷的碎石泥浆,一只残缺了半边的手掌像枯枝一样从几块碎石下的淤泥中探出半截。
虚影翻掌,手指轻轻勾动,含啸那残缺的躯体分开泥浆浮上天空,悬浮在人影之前。
“还好,还没死透,这小子还真不简单,一般的人类伤成这样的话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竟然还能剩下半口气。”
手指轻点,一团朦胧柔和的光芒笼罩住含啸的残躯,光芒轻轻冲刷中,含啸体外体内的泥浆水渍尽皆化为乌有,虚影另一只手上,凭空浮出了一粒散发出馥郁清香,黑白双色交缠的药丸,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数秒后才轻叹一声,药丸倏然融化为一团汁液,顺着含啸胸腹间那巨大的创口飘进体内。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含啸碎裂的内脏迅速再生,那巨大的创口也开始合拢,仅仅是几次呼吸的时间里,几乎将他整个身体砍成两段的伤势居然就再生完毕,虽然新生的肉身看起来还很是粉嫩柔弱,但无论如何,总归不再是内脏和骨骼都一览无余那样的凄惨状况了。
虚影咂了咂嘴,似乎是极为肉痛。
“应该还没有过保质期吧?这一粒九转回命丹还是我那死鬼老子从那些人类炼气士手中抢来的,跟了我也有……好像是几千年了吧?一直舍不得用,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花在这小子身上。”
“没办法,一时不察,居然就让他被打成这幅德行,要是这古怪的小子真死在我的地盘上,怕是王那不讲理的家伙知道后真会把通天塔给零碎拆了,绛弦小子,你这次可是让老子大出血了,就等着被老子折腾吧!”
歪着脑袋想了想,虚影再次挥手,破法刀从淤泥中飞出,漂浮在含啸身边。
“既然这是你小子的战利品,我也不好意思再收回去了,这把刀还是留给你吧。”
摇了摇头,虚影带着仍旧处于昏迷的含啸一步踏出,已自这片空间中消失,直至他离开后,下方被分开的湖水才又倒灌合拢。
殛之塔领地,中心区域。
自现世时本已有千米余高的殛之塔如今显得更为庞大,塔身高度能看见的部分已有三千余米,塔上端有如弥天巨剑直刺苍穹,塔顶则是被重重云霭所遮挡,塔底距离地面千余米高,黑黢黢的塔底基座之下,比静默堡底部更为庞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巨型法阵缓缓旋转,看起来就好像是靠这座法阵托起了巨大的塔身。
殛之塔东方,距离高悬于空的殛之塔基座边缘不到千米的水平距离上,地面是一片绚烂的花海,而不知名花朵争相怒放的花海之中,竟有着一片人类风格的平房,这片平房区的建筑并不多,油漆不施,砖瓦尚新,不像是原来就有的人类村落,反倒像是最近才修筑而成。
平房区内,一间类似于四合院的小院落中,一名看起来约莫八|九岁大的小萝莉正穿着哥特女仆服饰,持着根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竹笤帚清扫着院落,打扫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空间突然一阵波动,虚影带着含啸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院落中,小萝莉一声惊呼,本能的将竹笤帚丢到一边,一掀女仆裙摆,竟从长裙下抽出了一把微型冲锋枪指着虚影,也不知道她那一米二三的高度,要如何才能在裙下藏住几乎赶上她身高三分之一的枪械。
“咳咳”
虚影重重咳嗽了两声,散去了身周虚像,显出了本来面目,如果含啸一直保持清醒的话,估计此时已是一口老血喷出一地。
虚影赫然正是白老,一身风骚无比的花格子衬衫加沙滩裤加拖鞋加墨镜的白老。
“塔……塔主大人!”
萝莉女仆再次惊呼一声,立即躬身行礼。
白老随手将含啸丢到地上,故作威严的点了点头,指示着小女仆将含啸搬进了一间卧房中,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搬动远比自己高大的含啸竟是毫不费力,轻轻巧巧的就扛着他走进了房间。
拈着胡须沉思半晌,白老在院落中转悠半天,也跟着走进了卧房。
从窗户看进去,这间卧房内部,居然布置的和医院的单人病房完全一个样……
意识空间无日夜。
在这处奇异的意识空间中,含啸感应不到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进入这片空间,整片空间空旷奇诡,‘视野’所及,唯有那枚紫色的符文光点牵出了无数丝线,不知道延伸向何方。
含啸想起了之前的事,他想起了自己被红袍妖族一击打的重伤濒死。
所以一开始,含啸以为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自己已经长眠。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觉得,这死后的世界也太过于无趣了,还不如干脆让意识完全湮灭,这样或许还好点。
又过了一段时间,穷极无聊的他开始转而研究解析那枚紫色的符文光点。
然而,当他的意识探进符文的瞬间,无以计数的信息数据猛然涌向他的意识,只是刹那间,海量的信息已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这些信息代表着什么,只是本能的吸收和吞噬着,但无论他怎么吸收吞噬,信息的量却丝毫不见减少,他隐隐觉得,如果将这信息的量看做大洋,那他的意识简直就有如大洋中的一粒水分子般渺小。
含啸完全不知道度过了多长时间,直到某一刻,毫不停息涌进他意识的信息量突然一滞。
他的‘眼前’蓦然一亮,一株庞大无比的‘树’的虚影闪现了一刹那。
或许那并不是树,因为含啸看不见主干,看不见根须,看不见树叶,看不见果实,只有无穷无尽的树枝,而每一根树枝上又再分裂出无数的分枝,这个分裂的数量级似乎也是无穷无尽。
唯有一点点不同的是,有些树枝似如虚幻,而有些树枝却像是实体。
意识空间中,刹那也可以是永恒。
所以树闪现的这一刹那,含啸将意识无限制的扩大,于是他发现,每一株树枝都是更大树枝上的分枝,‘所有’的树枝交织穿插纠缠,却又互不相连,构成了一株超越了‘立体’这个概念的,超出了含啸想象极限的——树。
之所以说是‘所有’,那是因为无论含啸如何扩大意识,却始终无法看清树的全貌。
虽然看起来完全不像现实意义中的树,但在‘看’到这一超脱想象超脱认知的东西,或者说不是东西的东西同时,含啸就已知道了它的名字:
树。
在这永恒的刹那中,意识的‘视野’里一丝极为细小的光芒闪现,含啸立即就知道了,那是一根极为细小,或许已是分裂了那由他数量级的虚幻树枝上,有更为微小的一部分凝为了实体。
于此,刹那已过,含啸猛然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同时,他的身体已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从病床上弹起,平平的贴上了天花板,感知瞬间扩散,拂过了整个房间。
这竟然是一间病房?人类医院的病房?普通的病床,普通的床头柜,普通的墙壁,普通的天花板。
惊呼声响起,病床边穿着护士服的女孩捂着嘴,似乎是对人类能像蜘蛛壁虎一样贴上天花板而感到惊恐,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正常,就好像人类医院中人类护士看见超自然现象时,所应该发生的那样正常,但含啸却清楚并不是这样。
首先,他的感知并不能延伸到病房之外;其次,没有哪个医院会用八|九岁大的女孩当护士;最后,这个女孩,身上赫然弥漫着已到6级的妖力。
所以,惊呼声响起的同一瞬间,含啸已鬼魅般闪到女孩身后,两根手指贴上了她细嫩的脖颈,只要他有意,这两根手指随时可以化作利刃洞穿女孩的脖子。
下一刻,含啸却有如见了鬼一样撤回手,已是踉跄着连连后退,直至撞上墙壁。
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外面响起,病房外的人喊道:“雪逐丫头啊,那小子醒来了的话,就叫他赶紧滚出来吧!”
含啸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面露怯色的少女半晌,他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传来的声音他认得,那是白老的声音,但此时,他却完全没心情去思考为什么白老会出现在这里。
甚至,他已无暇去回顾意识空间中发生的一切,无暇思考本应死亡的自己为何还活着,无暇检视自身的变化。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当初,那在漫天飞雪中死亡的村落所占据。
在那村落中,有一个泣血的小女孩,有他所犯下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