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闻的一阵风声,如斯正要抬起头,背上却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转过头向后看去,只见一名车夫立在马车前面收执马鞭,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
“你个没长眼的东西!”车夫说完,转过身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喝道:“让开!让开!!”
如斯无意与他计较,皱着眉继续向前冲。然而,不知是谁绊了她一脚,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更多的人涌上来,一步接一步的重重踏了过来。如斯的手、胳膊还有腿脚全都被踩中,她疼得喊出了声。然而只顾着逃命的人哪一个会注意到她。
如斯陷入了一片黑暗。
如斯醒过来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她只感觉自己全身散架,头疼的厉害。想要抬起手,奈何胳膊仿佛断掉了一般使不出一丝力气。如斯转动眼球环顾四周,看见好多人密密麻麻躺在自己的身侧。她心中一惊,奋力转动身体,颤颤巍巍的跪立起来。
入目之景,让她惊恐的忘记了言语,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她被丢在了一个埋尸坑内,四周全是零落扭曲的尸体。他们大多都是普通百姓的模样,有的人胳膊腿脚都不翼而飞,淋漓的鲜血填满了这个大坑,而就在坑的上方,如斯看见好几个穿着古怪的士兵正往坑里倒着桐油。
他们这是要焚尸!
如斯心中大惊,她要逃!她要逃出去!
心中如此想着,如斯手脚并用全力向大坑周围爬去。一路上尸体所散发出的腐臭味让她想要呕吐,她用力的爬着,或踩到破碎的胳膊,或溅得满身鲜血。但她没有退缩,一边呕吐一边用力的爬。即使身上再痛,她都要逃出去!
很快,如斯便引起了那些在大坑上方站立的士兵。他们操弄着一口异族话语,对如斯品头论足,时不时还爆发着一阵大笑。
“哈哈哈……她想逃出去!”有士兵大笑起来指着尸坑内那个缓缓移动的身影。
“她逃不出去的!哈哈,越之国的女人真是蠢蛋!居然想要逃出去!”另一个士兵蹲在坑边,手里拿着土块朝如斯扔去。
如斯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她也并不畏惧他们。她只知道,自己必须爬出去!
快要到达大坑的边缘了,如斯默默为自己打气。然而,就在距离边缘不过四步的距离,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落到了如斯的头上。如斯眼冒金星,险险晕了过去。
赵唯语来时,所见的便是如斯瘫倒在尸体上的情景。她微微皱眉,信步走了过去。
“坑里的女孩儿是谁?”赵唯语问。
士兵回过头见是她,连忙敛了笑说道:“我们清理尸体时以为她是死的,没想到她是个大活人。”
“将她拉上来。”赵唯语冷着脸下达命令。
如斯被人拉了上来,她的神智早已是模糊不清。她无力的抬起头,却看见眼前立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那女子也正俯身看着自己,美艳的脸上一双蓝色的眼眸带着探究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你是谁……”如斯虚弱的说完这一句,再度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斯醒过来时只觉得日夜颠倒,她看不清眼前静物,头疼的仿佛要炸开,而身上仿佛被施行了车裂似的疼的叫人忍不住呻吟出声。
“想要喝水吗?”赵唯语看着榻上躺着的人,声音极度温柔。
如斯缓缓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觉得自己脑袋被人托起,一股冰凉的液体慢慢的注入自己的口中。她贪婪的想要多喝两口,却被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慢点喝。”赵唯语说着,将手中的瓷碗向后一缩。待到如斯咳嗽平复,她才继续喂她。
喝了水,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如斯恍恍惚惚只觉得一双蓝色的眼睛在自己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划过,过了许久,她才看清眼前的女子。
这是一个正值芳华的女子,约摸双十的岁数。她身着湖蓝色的曳地襦裙,两臂上搭着一条白色披帛,薄粉敷面,黛眉轻描,一双蓝色的眼睛与身上的长裙倒是相得益彰。她虽是挂着善意的笑容,但仍 就让如斯有一种却而远之的冲动。
“你是谁?”如斯直言想问。
赵唯语并不觉得突兀,她用着流利的汉语微笑着回答道:“我是赵唯语。”
“你是砂之国人?”如斯蹙眉,盯着她的眼,说道:“你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我并不是砂之国人,正如你有一双银眸却也不是砂之国人一样。”赵唯语淡淡的笑着,站起身将瓷碗放下,转回身对如斯说道:“你安安心心在此处养伤,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
如斯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的问道:“为什么救我?”
赵唯语静默了片刻,眼眸流转,抬起头冲如斯一笑:“因为你让我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转眼便入秋了。如斯呆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如斯与外界完全隔离。她并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状况,亦不知如今是谁主掌这个乱世。眼见着落叶纷飞,风亦渐冷,如斯的心也变得急躁起来。
她曾几次向赵唯语打听过外城流民的情况,但赵唯语总是闭口不谈,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如斯问自己现处何地,赵唯语亦是左顾而言他。
身上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背上的鞭伤落下的疤痕无法消除。
这一日,如斯正在房中看书,却见赵唯语领着一个抱着古琴的少女走了进来。
赵唯语见了如斯,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少女道:“这是叶瑜,我为你找的侍琴丫头。”
叶瑜上前一步,低眉顺眼的轻声道:“奴婢叶瑜,见过姑娘。”
如斯纳闷的看了那个年岁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少女,抬头对赵唯语说道:“为何要为我找一个侍琴丫头?”
赵唯语示意叶瑜将古琴放下,对如斯笑道:“你可会弹琴?”
如斯见她不愿回答,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点了点头,回答道:“略懂一些。”
赵唯语道:“你弹来与我听一听。”
如斯坐在绣墩上,双手轻轻放在琴面。她略有些生疏的抬起食指拨了一个音符,“铮”的一声脆响,如斯讶然的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这架其貌不扬的古琴音色竟是这般好。
如斯抬头看了赵唯语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放心大胆的拨弹起来。
三公子曾说过,琴棋书画里,如斯唯琴学的最好,甚至大有青胜于蓝的势头。不过也的确如此,如斯弹完一曲,却见赵唯语与叶瑜呆立在一旁,眼中一片赞叹之色。
“你这何止是略通啊……”赵唯语叹了一声,再度看向如斯的目光,仿佛再是看一块珍宝。她对如斯道:“我看这教琴的师傅也不用请了,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人弹琴弹的过你。”说罢,想了想又对如斯道:“你可会跳舞?”
如斯呆呆的摇了摇头。
赵唯语蹙眉,她思索片刻,猝然一笑。“无妨,不会跳舞我会请师傅来教。”
“你为何要让我学习跳舞?”如斯皱着眉问。
赵唯语抿唇一笑,说道:“自然是为你好。”说罢,赵唯语又匆匆离去。
如斯再无心弹琴,她站起身吩咐叶瑜将琴收好,坐在窗台开始发呆。
从这扇雕花的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层层叠叠全是花园楼宇。这里是二楼,楼下是个小花园。花园由一片游廊围绕,而在游廊之外又是一片树林,树林的那头隐隐可见琼楼玉宇的淡淡影子。
如斯手撑着下巴,淡淡的说道:“现下京都已经落在了谁的手中?”
正在收琴的叶瑜听她的话微微一愣,只是一瞬,她笑着说道:“现下是砂之国的少将桑格尔·清戈执掌京都。”
桑格尔·清戈?
如斯眼神一跳,她转过头看着叶瑜,一本正经的问道:“你说的桑格尔·清戈可是砂之国的征南少将?”
“正是。”
如斯心中突然慌乱起来,她咬了咬唇,胸口有一物变得滚烫起来。那是清戈给她的家族玉牌。她一直贴身放着,即使是现在,也不曾有人发现。如今是那个人执掌京都,那么现今自己岂不是能轻易的就能与他再次相见?
如斯略微有些恼怒的摇了摇头,叶瑜瞧着她的样子觉得有趣,不禁问道:“姑娘怎么了?”
如斯抬起头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越之国的人?”
叶瑜放下琴走到如斯的面前,指着自己笑说道:“姑娘你仔细看看奴婢,奴婢哪里像砂之国的人了?”
“那为什么京都沦陷敌国之手你一点都不伤心?”如斯的问题有些刻薄。
果然,叶瑜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脸上本来挂着的笑也变得勉强起来。
“京都沦陷……于奴婢……于奴婢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叶瑜小声说着,语气中有一丝颤抖。
如斯蹙眉看着她,说道:“你身为越之国人,国都沦陷你却连一丝伤心也无,如此,你怎对得起曾在前线以鲜血保卫国土的士兵!”
叶瑜的眼中有泪光闪过,她抬起手摸了一把,看着如斯说道:“京都尚未沦陷之前,奴婢一家皆因为重税难负,屡遭官府欺压。父亲还因此吃了官司,进了监狱。母亲因为父亲四处求人,几乎哭瞎了双眼。奴婢为了能让母亲和弟弟活下去,不得不上街要饭。可是京都里的管家老爷谁可怜我们……没有人可怜我们,奴婢的爹在牢里死了,奴婢的娘也病死了,只有一个弟弟……他却也……却也饿死了……奴婢……奴婢……”
“好了,你不必说了。”如斯出声阻止,她走到叶瑜的面前,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你以后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其实老实说,我不过是个和你一样的人罢了。”
叶瑜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身量娇小的女孩子,说道:“姑娘与我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姑娘不仅会写字还会弹这么好听的琴,奴婢却什么都不会啊!”
如斯笑了起来,这是她在这个地方第一次展露笑容,她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那道长长的伤疤。叶瑜见了,果然倒抽一口气向后猛退了一步。
“还有。”如斯将双手平举,凑到叶瑜的眼前,笑说道:“你看我的手,老茧那么多,手指又粗,这都是干活干的。”
叶瑜听了,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这双手,她带着狐疑,问道:“姑娘以前真的也是个使唤丫头?”
“嗯。”如斯笑着点了点头。
“那姑娘怎么会这些?”叶瑜说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