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偏着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有一瞬间的悲伤。“是我家公子教我的。”
“啊……”叶瑜叹了一声,看着如斯的目光多少有些羡慕。“想必姑娘的主子是个极好的主子。”
如斯恍惚的牵起唇角,极小声的喃喃道:“没错……他是个极好的主子。”
如斯拍了拍脸,拉着叶瑜的手笑问道:“我们俩之间就没有主仆之分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使不得……”叶瑜摇头。
如斯笑着握紧了她的手,语调欢快的说道:“我们俩这么像,为什么不能做朋友?反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如斯的朋友了!”
叶瑜听罢,脸上也渐渐绽了笑容。
“姑娘我……”
“不要叫我姑娘,叫我的名字,我叫如斯!”如斯笑着飞快的堵住了她的话。
叶瑜抽了抽鼻子,点头说道:“如斯,我真开心……”
“我也是!”如斯拉着叶瑜坐到绣墩上,她指着窗外的那片屋宇,问道:“这里是哪里?我到这里都快三个月了,却至今不知这是何处。”
叶瑜顺着如斯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的眼中微微透出一丝摇摆,但回首终究只是冲如斯抱歉一笑:“如斯,对不起,语娘不让我说。”
如斯有些失望,但她立马还是打起了精神冲叶瑜笑着摇头:“没事,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不说没什么的。”
叶瑜埋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如斯想了想,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京都外城的那些百姓如何了?”
叶瑜思索片刻,答道:“详细情况我并不知晓,我只听说那些流民被砂之国的军士集合起来修筑宫殿去了。”
如斯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她握紧了叶瑜的手,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当初被没入贱籍的福氏女子如今都在哪里?”
叶瑜见如斯脸上一片紧张之色,不禁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她们我还是知道的,当年这件事也闹得满城皆知。喏,你看,那些女子就在前面的那片地方。”
叶瑜说着,深处手向窗外指去。如斯眯眼看了过去,只看见方才看见的那一大片连绵的楼宇,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京都的花街啊。”叶瑜说着,转头看着如斯道:“福氏女子全都被分散到了花街的各个花楼。你是不是要找人?”
如斯心中又急又悲,她看了叶瑜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夜幕降临之时,老天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如斯躺在榻上听闻窗外滴滴答答乐此不疲的雨声,心中一片波澜。她想要睡着,可她发现她心中记挂着福音,这使她根本就不能安稳入梦。她坐起身,伸出手抚着腰间所挂的小小香囊。依稀还记得当年福音将这个香囊送给自己时,一脸得意的表情。现如今,香囊还在,人却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如斯坐在榻上,听着窗外的雨。
她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花街那边传来的笙箫与欢笑声,她凝思听了一会儿,脑海中福音往昔对自己的好一串串闪过。她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居然穿好衣衫出了门。
雨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如斯站在走廊里那些雨顺着风都吹在了她的身上,不一会儿她的衣衫便有些潮了。她看着楼下黑乎乎的一片,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叶瑜早在戌时便回到了侍女房。远处的树林之外是一片灯海。那里是不属于夜晚的地方,也是不属于寂寞的地方。
但是在哪里的人,却哪一个不是寂寞的?
如斯四处找了找都没有找到伞,她索性转身关好门,迎着雨下了楼。
没有灯火照明,她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只顺着游廊一路往前。如斯的胆子其实极小,她甚至很是害怕黑暗。而如今,她却也什么不怕了。
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她还害怕什么呢?
如斯只知道自己得快一点,因为一更的时候会有人去她房里看她可曾休息了。如果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就必须在一更之前出去!她牵起裙角无声的朝前狂奔起来,也不知奔跑了多久,她看见了风雨中一盏小小的灯火。
雨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如斯小心翼翼的放慢步子走了几步,终于看见那盏灯火是从后门守卫小厮手中的灯笼发出来的。如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躲在芭蕉后看见那小厮靠着门柱手里拿着灯笼,头仿佛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想必已经睡着了。
如斯放轻脚步,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小厮的身旁,见小门未完全锁上,心中一喜,行动更加小心的将门打开,侧身走了出去。
迎接她的又是第二轮黑暗。
然而如斯的心再也不那么忐忑了,她已经完全走出了那个困住自己的小屋。现下这一片天地都是自己的,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斯穿梭在林子里,不是听见夜枭的低鸣,她握紧了手臂,手臂下所缠的绸带仿佛能给她力量一般,她皱着眉咬着唇,顺着林子的坡往下走,走了好久她总算走出了这片树林。
到达花街时,如斯被眼前之境完全震住。
这里当今是个不夜的地方啊!沿街鳞次栉比的全是雕梁画栋的高楼,而楼上皆是妆容浓艳的女子。她们穿着薄纱不畏风雨,倚着栏杆朝着楼下过往的恩客大声呼唤。那娇美妖娆的喊声此起彼伏,直喊的人心中发痒。
如斯第一次来花街,她看着过往打伞的人,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寻找。叶瑜说,福音就在这条街上。想必也一定是在这其中的一座花楼里。她顺着墙根绕到花楼的后门,一间间寻了过去。
小花楼倒是好找,喊了几声打听一下便知福音是否在此处。然而碰见大一点的花楼,那里面的仆人大多不好说话,还未打听完如斯便被哄了出去。
如斯在风雨里浸了许久,体内的寒气越发重了,她打了个喷嚏抱紧双臂仍是坚持着敲开一扇一扇门。
“请问你这里可有福氏女子?”如斯敲开一扇门,问那个开门小厮。
那小厮被眼前的少女吓了一大跳,也难怪,在这样的夜里,风雨凄厉,她全身湿透的站在门外,陡然一看还以为看见了女鬼。
如斯看着小厮那张苍白的脸,刚想展个笑颜安慰他,结果眼前一黑人已倒了下去。
第二日天便放晴了,只是院中的菊花有很多都被雨水打落。清雨摇着扇子颇有些怒气冲冲,她看着小厮笨手笨脚的搬弄花盆,心中一口气憋着,骂了出来:“给我长点眼!莫把飞弯和黄玉放在一起!把翡翠给我搬进花房!”
小厮唯唯诺诺的应着,手中的动作也变快了。
清雨也正自烦恼,不知为何这几日心中的愁绪一波皆一波的翻江倒海而来。她走过花圃,飘飞的衣袂将那些花叶上的露珠带了下来飞了出去。
砂之国之人破城之时,人人都争着抢着离开逃命。唯独这条花街,还有条不紊仿佛日常一样。现如今,这京都已是砂之国的城池,做什么生意都难,只有做这卖肉的生意格外的好。那些砂之国的士兵所见的一直都是妖娆奔放的本国女子,何曾见过这么多清理柔弱,温婉如水的南方女子。如此,这花街的生意比破城之前还要好。
清雨轻轻摇着折扇,她靠在花园里的妃子榻上,惬意的享受着这雨后放晴的好天气。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现下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清新之感。
远处走来一行小丫鬟,为首带领的乃是花满苑的教习嬷嬷。那一行小丫头想必是新进来的吧!清雨半靠在榻上,微微眯起眼,恍恍惚惚想到了自己的当年。
“花嬷嬷!”清雨喊了一声。
那教习花嬷嬷抬头见是楼主,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走了过来。她矮身行了一礼,笑道:“雨娘有何吩咐?”
清月不做声的打量着花嬷嬷身后的小女孩儿们,她们大多都在哭。也是了,一入青楼便等于堕入不复之地,谁能开心的起来。然而,清月却看见了这样一个小姑娘。
她垂着眼,目光放在路旁的菊花上,脸上表情木然而冷漠。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
清雨心中微微有了计较,她笑着对花嬷嬷道:“这些丫头都是去干什么?可是去司舞坊?”
“哪儿啊,这些个丫头身份太过低贱……”花嬷嬷说着,上前一步附在清雨耳边悄声说了两句,然而才道:“您说说,这样的丫头哪能进司舞坊。”
清雨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冲花嬷嬷一笑,眼下那一颗泪痣将这笑衬得越发妖娆。她挥挥手,花嬷嬷便领着这些小女孩儿去了。
清雨重新倚靠在了妃子榻上,她的唇微微挑起,带出一抹笑。
刚刚的那个小女孩儿原来是曾经叱咤朝堂的福相之女,难怪气质就与旁人不同。想必是满族皆遭劫难,才会露出那样木然的表情吧。如此甚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自己需要的人啊!
清雨起身,心中已没有先前的抑郁。
如斯醒来之时见窗外的天空已经放晴,流云舒卷,微风徐来。阳光稀稀落落的了进来,空气里的浮尘便在这样的光芒中起起伏伏。四周全是柴火,故此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霉味。
如斯只觉得周身如火,她勉力站起来,却因为头晕一个跄踉差点摔倒。扶住门,她这才稳住身形。抬起头,如斯看见了两三个老妈子正坐在木盆前看着自己。
“请问这里……咳咳……”如斯嗓子一痒,咳嗽了起来。
那几个正在洗衣服的老妈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了一口气,从屋里去了一杯茶来递与了如斯。如斯接过茶喝了两口,这才没有接着咳嗽。
“姑娘你感染了风寒了。”那名老妈子看了如斯一眼,接着说道:“这里是花满苑。”
“花满苑?”如斯抬起头看着她,愣了半响,才突然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福氏女子?”
老妈子被她这猝然发问弄的一个愣神,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只是神色颇有些古怪,只看着她不说话。
如斯有些着急,又问了一遍:“你们这里是有福氏女子的对吧?”
老妈子古怪的看着她,说道:“姑娘可是砂之国人?”
如斯一愣,摇了摇头。
“可姑娘的眼睛是银色的,分明就是砂之国人……”
“我不是砂之国人,不论你相信与否。”如斯说完这句话,皱着眉将茶碗还给她,跄踉向前走了几步。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中中了一棵梧桐树。此时梧桐树叶已然变黄,在风中不停盘旋,而后飘落。风刮得有些紧亦有些冷。如斯不禁抱了抱双臂。
远处走来一小厮,正是昨夜为如斯开门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