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看了看如斯，白净的脸长的颇为秀气。他对如斯说道：“你是来找人的？”
如斯见他神色傲然，心中做了一番思量，想道，刚刚那个老妈子神色古怪，这花满苑必定有福氏女子。倘若自己与这小厮说是来寻人的，那么定会被轰出门去。至此，如斯咬了咬唇，说道：“我是来投奔的，我想在此谋一份差事。”
小厮颇有些为难的蹙了蹙眉，他摊手说道：“目下我们这儿不需要人。”
“小哥你可怜可怜我吧，现下正直乱世，京都被砂之国所掌，城中越之国人本就少。你看我们都是同胞的份上，帮一帮我吧！”如斯凑近几步，乞求道。
那小厮被她说的心中略有些松动，他想了想，说道：“你……唉，你这幅形容，太过迥异于常人，恐是不能进正苑做事的。这样吧，倘若你不嫌弃，就去厨房做个烧火丫头可好？”
如斯听他肯留下自己，心中已是十分欢喜，连忙谢道：“多谢小哥，多谢多谢……”
那小厮被她一叠声的“多谢”逗笑了，摆手说道：“你也莫谢我，大家都是越之国人，不互相帮一帮又能如何？我叫阮多，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来找我。走吧，我领你去厨房。”
如斯性格温顺善良，又喜笑，到厨房不过两个月便使得厨房上下所有人都对她好。厨房里的人大都比如斯大很多，他们也自然对这个小姑娘照顾良多。
目下已是十一月里，天变得越来越冷，也黑的越来越早。这花满苑的厨房不比别处，是越入夜越忙碌。前一阵子下了一场冬雨，打蔫不少薄大叔种的菜。薄大叔气的在厨房里跳脚，最后还是巴巴的跑到菜园子里去看顾那些菜了。
夜幕已逐渐降临，天色已变成了墨蓝色。
厨房里忙的是热火朝天，如斯将择好的菜切了递给薄大叔，薄大叔接菜的时候看了如斯一眼，转过身用粗厚的声音说道：“小丫头多穿点啊！看你那小脸冻的。”
如斯听了揉了揉自己的脸，一旁洗盘子的秦三娘笑说道：“丫头，我闺女以前穿的袄子你可要？她现在穿不了了，袄子还是半新的。”
如斯笑着跑到秦三娘身边，一边帮她洗盘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
正苑的小厮过来取菜，对薄大叔抱怨道：“今儿也不知来了什么样的贵客，唉，难伺候。薄师傅，现下好了几个菜了？那头客人道是菜要一块儿上。这可不是为难我么，现下正是人手缺的时候，唉……”
薄大叔笑呵呵的将菜放在食盒里递给他，余下的几个菜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小厮也是急的团团转，这转着转着便看见了如斯。
“小丫头可愿帮我？”那小厮笑呵呵的看着如斯。
如斯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秦三娘。秦三娘笑着朝她点点头，道：“去吧去吧，只是注意一些。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如斯点了点头，擦净了手提了另两个食盒随着小厮去了正苑。
如斯是第一次来正苑，亦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富丽堂皇的大厅正中上方垂了一盏一人高两人粗的银灯盏，灯盏上插满了蜡烛，照的整个室内是亮如白昼。红漆包裹的堂柱粗壮无比，撑起了整个建筑。而在二楼的东西回廊之间，竟直接架出了一道虹桥。恩客大可不必绕路，可直接走虹桥而过。这构建之精妙，堪称绝伦。
如斯从下往上看去，只见那一扇扇关闭的大门竟也是朱漆涂抹，门裙之上画满了各式花卉，而门楣更是有精致的木雕刻于其上。这一扇扇门做的也与别处不同，大抵有一般木门的两倍之宽。
人声鼎沸，过往之人皆是摩肩接踵。在如此金碧辉煌的正苑内，恩客与女子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有恩客与女子同喝一壶美酒，他们甚至用嘴来渡酒给彼此。也有恩客抱着一女子大笑着上了二楼，具体去做何事，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如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靡靡之景，她红着脸一不留神撞在了前面小厮的背上。那小厮回过头本想训她，却见她一脸通红，笑了起来：“你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如斯咬着唇低着头。
那小厮哈哈一笑，继续领着如斯上了二楼。
如斯随着小厮一路而去，尽力的低着头。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小厮才停下脚步，进了一间房。
如斯偷眼望去，只见这房内有一珠帘，珠帘之后有一女子正在抚琴。在东北处，有一帐幔，帐幔之后又是何物，如斯不得而知。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圆桌，一行人围桌而坐，正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各位大爷，菜来了！”小厮说着，对如斯使了个颜色。
如斯会意，打开食盒将菜一盘一盘的递了上去。
“这盘菜是您点的寒江翠鱼，这是东山二石……”
如斯听着小厮流利的报着菜名，一边不急不缓的将菜一个个摆上桌。待小厮报完菜名，如斯也刚好将全部菜色尽摆上桌。
“这花满苑的菜名倒取的甚是文雅。”有人如是说。
如斯屏息凝神立在一旁，她微微抬起眼，悄悄的打量着围桌而坐的那群人。
那是几个砂之国人，他们穿着砂之国独有的长袍坐在那里。身边尽是花满苑的姑娘，那些姑娘们缠在那些男人的身上，如同水蛇一般，妖娆而放肆。如斯撇过目光，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然而就在此时，她看见了那坐在桌南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女子。
她讶然的长大了嘴巴，抬起了头。
桌上的男人们因着这个突然的举动都略微敛了笑声，其中一人见如斯有一双银眸，又见她长相清秀柔美，不禁淫笑着对小厮道：“这姑娘名字叫什么？”
小厮回过头见如斯一副呆愣的神情，暗叫一声糟糕，连忙扯了扯如斯的衣服。可如斯依旧固执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直到那个方向的人也回过头看着自己。
福音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如斯，她原本死去的心因为看见如斯而陡然升起了一团明亮。然而只是片刻，她便转过了头。
她就坐在那里，与那些水蛇似的女子完全不同。尽管她也是浓妆艳抹，穿着妖媚而暴露。然而，她就是挺直着背脊坐在那里，不对任何男人谄媚。
如斯的眼里有了泪意，她本以为自三公子死后她不会再哭。
先前说话的那个砂之国人已经起身，意欲朝如斯而来。然而只是行了几步，一道淡绿色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福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恶心，她带着妩媚的笑容勾住那男子的颈项，朝他的嘴唇吐了一口气，用着极度柔媚的声音嗔道：“赫尔大人有了鸢尾还不够么……竟看上了这么一个粗鄙的丫头。”
那赫尔大人显然愣了，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庞，又看了看一脸呆愣的如斯，低着头笑对着福音道：“鸢尾现在倒是主动起来了。”
福音笑着倚在赫尔的肩上，转过头故作不屑的冲如斯说道：“你这个粗鄙的丫头还不快下去，在这里搅了我们的兴致，待会儿定要与雨娘说！”
小厮扯着如斯的衣服，强行将她拉了出去。
如斯只在关门的最后一刻回过头看着福音，福音亦看着她。
福音的眼里其实已经有了泪意有了脆弱有了悲伤，她只是这样看着如斯，直到大门关上。
如斯坐在正苑后面的矮门石墩上，只要福音回房休息了，那么她一定会通过这扇门。已经三更了，正苑里却仍旧是灯火通明，笑语晏晏。
如斯觉得有些冷，不禁抬起手搓了搓胳膊。想要仰头看看天色，却看见福音正看着自己从远处走来。
福音走到如斯的面前，她定定的看着她，然后不动声色坐在如斯的身边，伸出一双胳膊抱住了如斯。
如斯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她拽住福音的手，将她拉开看着她大声问：“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不需要你救我，我不需要……”
“如斯！”福音悲鸣一声，扑在了如斯的身上。
如斯再也忍不住，抱着她也大哭了起来。
这么多日的心酸，这么多日的悲痛，全都转化为泪水滚滚而下。福音哭的全身颤抖，如斯亦如是。这两个少女，终于在茫茫乱世之中找到了彼此。
“我心里好生难过啊……父亲死了，家也没了。如斯……我心里好生难过……”
“父亲临死的时候是拽着我的手死去的，他并不是不疼惜我，他一直都在保护我啊……如斯你可明白……父亲他一直都在保护我……”
“我也不想做这样的人……可是我又能如何？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如斯……”
福音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如斯抱着她听她道来，心中一片悲痛。
福音自幼长在官宦之家，身份高贵。如今落魄堕入风尘，靠卖笑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委实凄凉无比。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如斯问她。
福音抬头茫然的看着如斯，好一会儿，她眸中的神色开始变的坚定。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能走。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儿？”
“那你就这样自甘堕落？”如斯心中又痛又气，她抓着福音的手，紧紧的。
福音闭上眼叹了一声，看着如斯道：“那你告诉我，如此乱世，我们又能去哪里？”
如斯被福音的发问弄得一愣，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今，她也不知她们该去往何处。
“可是……小小姐，我不想你这样，我不想……”
“不要叫我小小姐了，过往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了。你若是不嫌弃我，就叫我的名字。你若看不起我，就与我当陌生人，见了面唤我一声鸢尾姑娘便是。”福音说完这些，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如斯看着福音，好一会儿，她长叹一声，说道：“好不容易找到你，如斯又怎会弃你不顾？小……福音，我……我要与你在一起，我不会离开。”
福音抬起头看着如斯，两人彼此相望，双手也交握在一处。
如此风雨飘摇的乱世，恐也只有她二人能够给彼此力量，给彼此帮助罢。
如斯微微一笑，福音亦是展颜。
“我在厨房做事，你要有什么事去厨房找我，好不好？”
福音点了点头。
如斯又说道：“你要保护好自己，你……”
“我晓得，我都晓得，你不要担心。”福音松开了握住如斯的手，淡淡一笑，她回眸看向身后灯火通明的正苑，说道：“客人还在等我，我这便要去了。”
“福音……”如斯忍不住喊了一声。
福音冲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如斯看着这抹绿影消失在眼帘之中，敛眉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踱回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