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第二日便寻了空去厨房找到了如斯,昨晚未说完的话也全都讲完。如斯在一旁择菜,福音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与如斯絮絮叨叨的说。两人只仿佛仍像当年一般,躲在深闺里道着话儿。
如斯心中一直都不愿福音陷入现下的境况,但她知,她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福音已然下定了决心。
“你能告诉我,你为何想要留在花满苑吗?”如斯放下手中的菜,抬起头看着福音。
福音被她这冷不防的一盯,心中一颤,半响没有说话。
“你有苦衷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如斯的语气诚恳之中又带着一丝哀求。
福音避开她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脸盯住如斯的双眼道:“这算不得是苦衷,是我愿意。我已想开了,在这样的乱世我除了做这样的事情,又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以前在相府之时,虽不似大姐二姐那般,却也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如斯听她如此想,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问道:“青青呢?为何青青不是与你在一处?”
福音的眼神颤了颤,终是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青青死了。当年在牢里,她为了让我活下去,把每日牢里供给的饭菜全都让与了我。不然,我不会活到今日。”
如斯听罢,长叹一声。
“我如今不过是苟活罢了,原以为自己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却此生也当时对得起青青。可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福音对如斯一笑。
如斯亦回了一个笑容,忽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二小姐?”
“我们阖府上下,除却二姐,全都遭了劫难。平日在家中之时,二姐对我就很是看不过眼。我此番若是投奔于她,我心中不甘,她也恐怕会不开心吧。索性,不如不去。”
如斯将菜收拾进去,净了手出来拉着福音,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如斯所指的外面,也不过是花满苑的花园。如今已是砂之国人的天下,大街上的少女少妇都是随砂之国军人欺凌的。花满苑背景强大,若不是如此,也定如花街其他楼一样,白做些生意还要讨好那些人。
十一月已然是极冷的天了。如斯和福音说话的时候,有大团大团的白雾自她们口中逸出。如斯只想让福音开心一些,只挑着有趣的事情与她说。两个人一路慢慢的散步,说着笑话,就仿佛回到了曾经在相府的那段岁月。
迎面走来一行人,如斯并不认得,倒是福音拉着如斯意欲躲开。却没想到那一行人为首的女子却眼尖发现了她们。
“鸢尾!”那女子拔高声音喊了一声。
不得已,福音这才拉着如斯迎了上去。
“原来是牡丹姐姐。”福音轻轻一笑,笑容里却未见多少笑意。
如斯谦恭的立在福音的身后,她拿眼偷偷打量着这说话的女子。
这女子身着一袭华服,姿态袅娜妩媚,容貌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倒真如她花名一般,似一朵牡丹,美丽的盖过了其他的花朵芳姿。
牡丹的一双丹凤眼上下的打量了福音一番,忽以袖遮唇,巧笑道:“军长大人果然会滋润人呀。”
福音的脸霎时变得惨败,如斯闻言,也立马抬起头看着福音。
福音身形晃了晃,似有些不稳。如斯连忙伸出手扶住她,然后抬头看着牡丹。这一抬头,倒是让牡丹看清了,原来她有一副银眸。
“你这丫头是哪里找的?怎生了一副银眼?”牡丹凑近仔细看了如斯一回,笑道:“这丫头长的倒与砂之国的蛮人长的有几分相像。”
如斯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是越之国人。”
牡丹娇媚的笑出了声:“既是越之国人,又怎生的一双银眼?”说罢,她瞟了福音一眼,“扑哧”一笑,说道:“你们俩也难怪是主仆。一个是贱妓,一个是贱婢。都当着一个‘贱’字!呵呵……”
如斯深吸了一口气,可胸中怒气依旧无法平息。她转头看看福音,福音却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
“这天可真冷,我还是回房练练琴吧。”牡丹说完,领着一行人就去了。
如斯见她走远了,才扶住福音的肩,问道:“牡丹的话是什么意思?”
福音抬起头,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她冷笑一声,说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是因为我对不对?你是因为我才……”
“不是因为你。”福音叹了一口气,握着如斯的手说道:“我是贱妓,贱妓若是找不到一个好的靠山,最后只能任人欺压。”
“牡丹呢?她为什么就能耻笑你?”
“她与我不同,她是乐妓,卖艺不卖身的。”福音凄惨一笑,松开如斯的手说道:“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其实我自己也是瞧不起我自己的。”
如斯急急上前两步,扳过福音的身体,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有些生气:“你就当我是那么薄情的人么。福音,我早就当你是自己的至亲了。现下,我只有你,你只有我。我们两个唯有互相不离不弃,才能够一齐走下去啊。”
福音心中芥蒂,这才放下大半。她看着远处的水榭,那水榭之后乃是花满苑头牌所居之处。她看着那里,双眼之中绽放出一道不明的光彩来。
“如斯,唯有强大起来,我才能够保护你我。”
如斯抬头看着她。
福音转过脸伸出手指着那水榭之后的楼阁,清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那里的主人。”
如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心中已然明了。她看着福音,总觉得她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如斯却终究没能找出来。
过了些许的日子,花满苑里的冬梅竞相开放。主事的雨娘见那开的一簇簇的梅花,心中已做了决定。不日,京都大大小小的官员,不论是砂之国人还是越之国人皆知这花街龙头花满苑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以梅花为题的花魁大赛。
福音接到这条消息,便连忙去找了如斯。
“这是我目下唯一的机会。”福音抓着如斯的手,双眼里具是勃勃的光彩。
如斯问道:“你想让我帮你?”
“是。”福音笑了起来:“你脑子一向比我聪明,你想一想可有能帮我的办法?”
“我姿色比不过牡丹,才艺比不过芍药。若想在这场大赛之中获胜,必须要出其不意,为他人所难为。如斯,你说,我该如何?”
如斯想了想,她抬眼看着满园红色的腊梅,脑海之中灵光乍现。她看着福音问道:“此次是以梅花为题?”
“不错,此次不论表演什么都必须得以梅花为主。”
如斯转了转眼珠,对福音说道:“你可会跳舞?”
福音张了张嘴,扑哧一笑,说道:“你难道不记得了,小时候我还教过你跳舞的呢!”
如斯被她这样一说,倒也笑了起来。她拍了拍面颊,笑说道:“我光给你想着这事儿,到忘了那事儿。唉,真是……”
“你想让我跳舞?”
如斯朝福音招了招手,福音凑近,如斯附耳对她轻声说了些什么。
福音听罢,皱着眉对如斯说道:“这事可行吗?”
如斯倒是一派轻松,她笑道:“你这几日只管好好练习舞蹈,先拿这红梅用着。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我自然能为你做到!”
腊八之后,便是花魁大赛。这一日,整条花街都是人满为患。花满苑内的位置从十两金一下子哄抬到了五百金。就连砂之国征南大将军都得此消息。
清戈本不愿去那花满苑,奈何部下盛情难却,他便勉强答应。来越之国已快半年,战事虽已暂停,但越之国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反击夺回失去的土地。正是因为如此,清戈日日夜夜都在忙碌,处理大小事物,也难得有此机会放松一下。
清戈难得穿上了长袍,他平日里皆是甲胄在身,若此次去那花满苑也如此打扮,只怕会吓坏那些温柔乡里的姑娘。一身月白银丝滚边长袍的清戈,极少的露出了几分文雅。不似平常那般如同最坚硬的岩石一样,冰冷而坚不可摧。
清戈到达花满苑时正是戌时一刻,他由小厮领着上了二楼的贵宾席。此处安排的甚是巧妙,既是单独的隔间却又是观看那大堂中央舞台的绝佳方位。这花满苑的楼主想必早就知道自己要来,一早便安排了这样的位置给自己吧。
清戈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感觉颇有些无聊。他自幼都是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使是无人之时,他也是背脊挺的笔直,坐的十分端正。
酉时二刻,来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清戈从二楼向下看去,竟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那冰冷的脸上带起一抹讥诮的笑,再看向舞台时,却见一位女子正款款走向了舞台的中央。
那女子正是花满苑楼主清雨。
众人见清雨上台,都自觉的敛了笑闹,静下来听她说话。
“诸位恩客大爷如此赏脸能来我花满苑观此花魁大赛,真乃我清雨之幸,我花满苑之幸。想必此次花魁大赛,诸位大爷都知晓其中规则,我清雨也不在此赘述了。下面,就开始吧。”清雨带着笑,那带着泪痣的面容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明艳妩媚。她说完这一切,便转身退下。
第一个上台的乃是以琴音而闻名于整个京都的牡丹姑娘。她身着水蓝色纱裙抱着一架瑶琴款款走到了舞台中央。偌大的舞台上,只她一人。她坐好之后将琴摆好,套上义甲便开始奏出了今晚的第一缕琴音。
牡丹能以琴艺著称于京都自然是有原因的,她的琴音清越,如同珠落玉盘,雨落池塘。时而激越时而低婉。在场众人,闻其琴音早已醉心无比,再见其人,又是一番貌比牡丹的绝美之容。
清戈喝着茶看着那台上的女子,他心中所想的仍是那几件比较棘手的案子。王汗传讯来说,只要那几件案子处理好,他便可以先回国去。今日的几封家信,其中道是说伯父再次病倒。也不知此次可有生命之忧,清戈心中想着这几件事,听着琴音并不觉得有多悦耳,反倒生了几股不耐。
他转动目光,却看见二楼另一边的角落里,也独辟出了一间房。那房中并未点灯,因此也并不能真切的瞧出那房中之人。清戈心中纳闷,能坐在这样位置的人,除却有足够的金钱便是要有显赫的身份。坐在那里的人,倒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
如此思索了片刻,那舞台上的女子又换了另外一人。这名女子表演的乃是歌技,然而清戈听着却发现这歌声还远不如砂之国女子唱的长调。如此一想,他倒真有点思念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