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他对服侍自己的人总怀着一份尊敬,即使这份尊敬被隐藏在清冷的表情下没有丝毫表露。但也是自那以后,相府内人人都说小公子一下子懂事了好多,说小公子是个心善的人。
十五岁那年,他一向崇拜的二哥做官了。于是他跑到父亲的书房,告诉父亲他也要参加国试,也要做官。
当时,父亲笑着问他:“你做官想要干什么?”
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为民办好事了!”
父亲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看着他问:“你怎会想要做官?”
于是他把小时候的所见所闻与父亲说了,又把从群书中所读到的故事与父亲说了,最后,他说:“我想要做一个好官,做一个能够为百姓带来幸福的官!父亲,您不是常说么,人的生命短暂,如梦似幻,但人所能留下来的意义却是永远不灭的!所以父亲,我想让自己活的更有意义!”
“你想的太简单了!”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说:“人若纠结于官场,就根本做不到独善其身。你想要做好事,这很好,可你做的好事只能成为官场里被人取笑的对象。”
“怎么会!”他倔强的看着父亲,说:“我做我的事,关他们何事!”
“泽儿,为父问你,一滴水滴入墨中,你还能分辨的出原来的那滴水吗?”父亲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就是那滴水,官场就是那盆墨。等你真的入了官场,你就再也找不回自我了。”父亲说完这句,沉默了。
他想着父亲的话,始终都想不明白。
回到松临阁的时候,他还在想。府中所有人待他都是谦恭有礼,诚惶诚恐的。可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实在是觉得这种感觉太过让人难受。
十七岁那年,越之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穿着厚厚的貂裘被随从小厮簇拥着去给父亲请安。他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身着单薄的粗布麻衣的小女孩儿。身材单薄的仿佛纸片,她没有打伞,她的肩头已经落满了雪花,她谦恭的低着头等他走过去。
他觉得这个小女孩真是可怜,这么冷的天只穿这么一点衣服也不知有多冷。于是他停下来问她,你为什么不打伞?
他听见她说,她没有伞。
他心里又开始觉得难受了,于是他问她为什么只穿这么点衣服。
可那个小女孩总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见了她的脸。一道长长的疤痕吓得他松开手,低呼了一声。但他立马意识到,这对她太不尊重了,于是他很诚恳的道歉。
他看见了那双眼,那双银色的眼。虽然此刻她用最谦卑的语气回答着他的提问,可那双眼里却装着不屈与倔强。像芦苇一般,坚韧不拔,即使是再大的风也无法将它吹弯。
他心里突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就那么轻轻的一下,却让他身形顿住,不由自主的将伞递给了那个小女孩。
“伞你拿去,遮雪。”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想不通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为什么会跳动的那么剧烈。但他很高兴,他看着雪花从高高的天际落到自己的脸上,觉得很高兴。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如斯。
如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三公子。
即使从前的三公子再怎样体弱也不会如今日这般。他的衣襟上全是血,他的嘴角脸上还有指缝里也全是血。他的脸是灰败的,像是一张死人的脸。他的呼吸很微弱,若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如斯又慌又怕,一连数日她都守在榻前,每隔半个时辰她都要听一听,三公子是否还在呼吸。
徐子秀看见三公子如此,心中也仿佛破了一个洞。这样的三公子,即使师父在世,也难再救回来了。
如斯每天都会和三公子说会儿话,然而她实在想不出开心的事,有时候她讲着讲着自己便落下泪来。
第七日的时候,三公子睁开了双眼。
如斯什么也没说,三公子亦是沉默。他们互相对望着,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泪水划过眼角落下。三公子咬着手背,嗓子里爆发着一阵“呜呜”的哭声。那哭声尽力的压抑着,但落入如斯的耳中却仿佛一道白绫将她的咽喉扼住,让她无法呼吸。
“如斯……”三公子喊了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如斯喊他,摇他,求他,他都没有丝毫知觉。后来来了很多人,有福相,有三位夫人,有徐子秀,有颜卿,有很多很多如斯不认识的人。
福音来的时候,看见如斯呆呆的坐在松临阁外。她背靠着墙,耷拉着脑袋,双眼空洞目光涣散。福音不知道她在看向何处。
“如斯……”福音轻轻喊了一声。
如斯抬起头,好一会儿才集中了目光。她冲福音笑了笑,轻声喊道:“小小姐……”
“如斯……”福音坐到如斯的身边,伸出手揽住如斯的肩,想要给她力量。
“外城的人死了一大半,几乎都是被活埋的。我和徐子秀尽了最大的力量,也没能将他们保护好。现下,公子成了这个样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