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戈带着如斯绕过拉莫尔沙漠颇废了些时日，但他们终在年尾腊月二十到达了砂之国王庭。
清戈一下马车便拉着如斯进了左部大王的王府。其实一路走来，如斯都很少与清戈说话。这一次，她更是万分挣扎。
“你给我时间，说不定他也要时间！他陡然见我，万一受了刺激怎么办？”如斯企图拖延时间。
清戈停下脚步，他转过头看着如斯，冷毅的仿佛封入寒冰的利刃。他盯住如斯很长时间，才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伯父等你等了多少年吗？”
如斯听他这样说，莫名的胸腔里便积了怒气。她甩开清戈的手，带着哭腔怒喊道：“那他可知我娘亲等他等了多少年吗？！”
清戈定定的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们越之国人认为人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如斯，难道你也想要有这样的遗憾吗？”
如斯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些站不稳的向后退了两步。清戈拉住她，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一路上，王府的仆人全都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清戈少将手握的女孩儿。她有一双和大王一模一样的眼眸。那银色的眼眸，正是砂之国王族的象征。
房门被“砰”的一声打开，房内的人全都惊诧的看了过去。
房门外，在外征战一年多的清戈少将目光冷毅的看着房内的一干人，唇角微微向下，划出一道寒冷。他拽着手中的人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向房内的睡塌走去。
左部大王桑格尔·荣奕躺在榻上，他面容清瘦，目光浑浊不清。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风华正茂，叱咤沙场的大将军王。而现如今，他已然似一个垂暮老人，让人看上去心酸无比。
“伯父……”清戈上前跪倒下去，他看着荣奕，轻声道：“我带回来一个人。”
荣奕模糊的视线中侄儿那张年轻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他的声音遥远，但他仍听清了，他张了张口，吐出一个问句：“是谁？”
清戈没有立即回答，他只看着荣奕，脸上带着悲伤却又挂着笑容。荣奕被他的目光震的心惊，他仿佛知道了什么，睁大了眼问：“她在哪儿？”
清戈转过头，看着如斯。荣奕随他一起吃力转过头，浑浊不清的眼在那一瞬间变得清亮灼人。
如斯的目光里，那个躺在病榻上的中年人满头华发，他看见自己的那一瞬，竟撑起了上半身定定的看着自己，浑浊的眼里涌上一层闪烁的水光。他朝自己伸手，嘴唇抖动，却半天难以吐出一个字眼。
如斯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头一次如此无措。
“她叫如斯。”清戈在荣奕的耳旁小声说道。
两行清泪从荣奕的眼角落下，他抖着嘴唇呢喃：“人生如此，浮生如斯……如斯……”目光再次亮了亮，他抬起头对如斯伸出手颤抖的喊道：“如斯……我儿……如斯啊……”
如斯木木的走上前，荣奕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紧紧地拥抱住，闭上眼泪流满面：“我们父女仳离十六年，婳儿……我见到我们的女儿了……”
如斯的身体一抖，眼泪落了下来。
婳儿，那是她母亲的闺名。
荣奕抱着如斯，苍老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笑容。刚刚见到如斯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仿佛看见了婳儿站在花架下对着自己盈盈一笑。那是二十年前的时光，那段时光是他戎马一生里最温柔最美丽的一段时光。
如斯闭上眼，她难以接受面前的男人。她以为他的父亲会依旧伟岸依旧强健，这样她才能够推开他。可是现在不行。他是如此的脆弱。病魔已经蛀空了他的身体，只要轻轻的一挣，他便可以松开她倒在榻上。
如斯做不到。
一屋子的人，见到这个场面，全都嘤嘤哭泣了起来。
荣奕捧着如斯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他全身都在颤抖，他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之情，又带着一种难以诉说的悲凉，目光温柔而热切的看着她。
“你过的可好？”荣奕小心的问。
如斯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我过的很好。”
“那就好。”荣奕再次将如斯搂入怀中，闭起眼叹道：“苍天垂怜啊！婳儿，这一切都是你在保佑着吗……”
如斯沉默，她睁着双眼任由荣奕就这样一直搂着她。
她是荣奕失散多年的骨肉，是婳儿生命的延续，是多年前那段眷眷情深的见证。现在，她终于看见她的父亲。然而，却有什么是她觉得永不可更改的。
比如，国家与故土。
因为如斯的到来，左部大王荣奕的病情竟奇迹般的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他沉疴已久的身体，仍十分虚弱，需要慢慢调理。如斯唤荣奕仍唤王爷，荣奕见如斯疏离的模样，心中十分难受。但他知，如斯心中芥蒂存在已久，并非一日两日就能消除的。
砂之国地处西北，昼热夜冷。彼时已经是二月了，若放在越之国，定是冰雪初融。然而在砂之国，依旧是茫茫大雪。也不知何时，这漫长的冬季才能结束。
如斯坐在火炉前，她拿起钩子掏了掏炭火，又重新抱起了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