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临时设在沙堆驿的王帐里,隆绪正看着其他方向的军报,耶律筹宁正率部顺利向狼山挺进,隆绪频频点头。
“启禀陛下,行军参谋,宣政殿学士马得臣帐外求见。”侍卫来报道。
“快请进来。”
马得臣缓步进账,躬身启奏:“臣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爱卿有话请说。“隆绪带着隐隐笑容。
“臣刚才去巡视归圣军了,有些宋国的士兵不愿归顺,一直叫嚣不停,臣以为,既然不愿归顺我国,就放他们回去吧。“
“哦?爱卿如此想吗?去请楚国公进账。“隆绪吩咐道。
少时,韩德让掀开了帐帘,躬身道:“陛下您有何事?”
隆绪将马得臣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韩德让微笑道:“陛下,对于此事臣没有看法,只希望陛下谨慎处理而已。”
“先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
两人躬身退了出来,王帐外,“阁下为什么不说呢?陛下向来对您非常尊重。”
“得臣兄,你和在下都已指导陛下多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权力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圣上,陛下虽然年轻,却是一国之君。”韩德让直视对方,笑着说。
说完,韩德让快步向自己的军帐走去,马得臣心中钦佩不已,“大人高见,非吾能及也。”
隆绪独坐帐中,侍卫们点起了烛火,隆绪随手翻着军报,脑海中的两种想法不断的对撞着,“得不到他们的诚心归顺,空留着人又有何用呢?大契丹的建设需要大量人力,留着他们做苦力吧。”
良久,隆绪还是拿不定主意,在帐中来回踱步,脑海里回想着母后遇到此种事件时的处理。
那是一个雨夜,涿州行帐,点点烛光映照着母子二人的脸颊,“母后,您为什么要亲自劝降杨业,既然斜轸也没有办法就算了吧。“
“绪儿,杨业的能力你很清楚吧,能让猛将也胆寒的,若得此人,于国大利,母后走这一次,成则国之幸,败则亦母后之幸,能亲自会会强大的劲敌是一种幸运。做事可以适当放弃,但是你必须问心无愧,尽了全力。“
隆绪摇了摇,从回忆中醒来,“传旨,驳回马得臣所奏。明天朕要亲自检阅归圣军。“
马得臣得到这样的答案,一声轻叹,“陛下在不断成长。“
韩德让听说后,进帐启奏道:“臣愿陪同陛下阅军。”
“相父辛苦了。”隆绪笑道。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皇帝和韩德让就带着护卫队出现在了沙堆驿外五里处,归圣军的营地里。
大部分降兵非常惊讶,契丹君主竟然会亲自到此。
面对部分并不友善的眼神,隆绪微微一笑,“大契丹的某些事情是不能和富庶的宋国相比,但是,这只是现在的。大契丹会变得更强,即使今日朕将诸位不愿归顺的人,放了回去,你们的朝廷就会善待你们吗?至多也不过让你们继续做士兵而已,朕会真正的善待你们,尊重你们的习惯,给你们机会,更好的发挥你们的才华,让你们和朕一起创造和见证大契丹强盛的未来。”隆绪声音洪亮,激情四射,有极强的感染力,士兵们纷纷下拜,表示愿意留下。
看着这样的结果,隆绪开心的笑了。
十月初,秋风飒飒,凉意袭人,十几骑快马从涿州行营飞驰而出。
马上的人,一袭红色披风格外显眼,她挥动着马鞭,双目流光,神采熠熠,“文殊奴表现得很好,下面娘再扶你一把。”
萧恒德骑马跟在最后,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正在好转中,那天他抵达涿州行营的时候,皇太后在这里等候。他愣住了,皇太后笑道:“傻孩子,你为国负伤,母后来看看也是应该的,也好让延寿奴放心,她眼泪都快哭干了,母后好不容易才劝好了她。“
“可是,按照正常的军报…。。“
“陛下和楚国公连夜发了加急密折。你是皇家的乘龙快婿,又是良将,格外关照是理所当然的。“
“谢母后,儿臣感激不尽,。”
十天后的夜晚,益津关的辽军大营,营门大开,三军列队。
“参见皇太后陛下。“数万人的喊声响彻云霄。
“陛下,母后恭喜您了。“萧绰笑着走到儿子跟前说,“明天早晨根据陛下先前的布置进攻益津关。”
“是。”众人齐声高呼。
御帐内,萧绰端坐书案前,隆绪坐在左侧下首,“皇儿,表现的很好,娘很满意。”萧绰由衷的赞许道。
“谢母后,不过儿臣还是有很多不足,沙堆驿一战如果不是相父,儿臣…。。”
“皇儿太谦虚了,再历练几年,那个时候……“
“没有臣的提醒,您也会洞察敌情,一举攻克的。“韩德让坐在隆绪身边,满面春风的接过话头。
“相父不怕到时候,您被陛下留在上京养老吗?“萧恒德掀开帐帘,走进来说道。
萧绰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这小子,给你面子就等鼻子上脸,要到几时才真正长进!“
韩德让上下打量一翻,见他甲胄在身,步伐间也看不出明显异常,暗自赞许:“这小子,身体素质真的超一流。“
“呵呵,恒德你真不赖,恢复的那么快。“韩德让笑道,”至于养老也没什么好怕的,谁也逃不过时间,当贤臣良将列于朝堂,我自可让贤。”韩德让和颜悦色回答了他的问题。
“相父总是那么温暖。”隆绪心中感叹道。
“恒德,这么晚来什么事?”萧绰温和的问道。
“太后陛下,请让臣明日出战吧。”
“你还是再歇两天吧,不要太心急。”萧绰缓缓劝道。
“这……”
“就当别让公主再担心了吧。”韩德让附和道。
“是。”萧恒德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相父…。。”隆绪欲言又止。
“绪儿想说什么呢?”韩德让知他有些犹豫,换了个称呼让他安心说话,“您真的不在意有一天儿臣让您养老吗?”
“呵呵…。。”韩德让哑然失笑,“绪儿,相父的功业心狠强,所以我非常感激先帝,皇太后和你给了我很多建立功业的机会,但是任何想法当止于至善,否则将给国事和百姓带来灾难,所以当有人能更好的完成我的职责时,请绪儿直言告诉我,让我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吧。这会是国事和百姓的福音。”
“你们被恒德带坏了,是不是?”萧绰佯怒道,“这种时候,讨论这种问题。”
隆绪回过神来,对母亲抱歉的一笑,“真到那个时候,娘就舒舒服服的待在后宫吧。萧绰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母后你好坏,故意吓唬儿臣。“隆绪扯着母亲衣角,御帐里笑声阵阵。
次日清晨开始,辽军发起了总攻,城墙下,叫声震天响,战鼓声更是如雷贯耳,两军对垒,“嗖嗖“响声不绝于耳,隆绪坐在离城墙二里处的营帐内,只觉得热血沸腾,求战欲望强烈。
萧绰看着双眼放光的儿子。说:“陛下不要急,下一战长城口,您亲自叫阵,可别让娘失望。“
“母后,您说真的。隆绪“腾”的站了起来。
“当然,陛下。“
“谢母后,儿臣一定会成功的。“隆绪高兴的大喊。
经过数日激战,益津关终于被攻破了。
短暂休整之后,大军向长城口开进了。
秋风舒爽的一天午后,伴着舒适的微风,大军在长城口外安营扎寨了。傍晚时分,袅袅炊烟升起,众将官知道明日陛下亲自叫阵。个个信心百倍。
夜已深,点点星光在广袤的天际闪烁着,隆绪在御帐中和衣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隆绪似乎感到有人向他走来,“陛下您还好吗?“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子身穿蓝色宫装,佩戴银质耳环,柔声问道,右手牵着一位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大约三岁。
隆绪揉了揉眼睛,内心深处的记忆似被唤醒,“紫萱姐姐,是你吗?”
“是臣妾陛下,臣妾一直就在您的身边,从未离开,来,快叫父皇。”
身边的小女孩怯声声的说道:“给父皇请安。”
“好可爱的孩子,是朕的女儿。”
“嗯,父皇。”女孩重重的点头。
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母女俩的身影渐渐远去,“不要……”隆绪大喊道。
长城口内的官衙中,守将姓孙,数日前他已经快马飞报朝廷,请求速发援军,他很清楚以现在城中的军力是无法抵御辽军的,不由的叹息连连。
“夫君,早些睡吧,明天可有你忙呢。”一袭绿衣,步态盈盈,拿着披风走到身边。
“夫人,对不起。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身材魁梧的孙将军温柔的笑道。
“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战争不应由女人承担后果。”
孙夫人非常感动,“请您放心,妾身记住了。”
孙将军满意的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年过四十,从军多年,恪尽职守,勤勉为国。
更鼓又响了,三更已过,孙夫人身着单衣,站在窗前,点点星光映衬着她饱经风霜,却依然清丽的面容。
“父王,也许女儿很快就会见到您了吧。儿还没见过你呢!”两行清泪流下。
那是一个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的夜晚,她出生在金陵唐国的王宫内,第一声啼哭传来,王宫内并没有多少人为她的到来而高兴。满月时,她失去了母亲,产后风寒不幸病逝。而她还未出生就没有了父亲,她的父王李璟已于五月前去世了。
两年后,她的王兄李煜册封她为永宁公主,由王嫂国后周氏抚养。
她的成长伴随着兄嫂的吟诗作赋,歌舞娱情,也目睹着朝廷“五鬼”的争斗,不断丢失的国土,国祚衰微。对于这一切,王兄痛心疾首却又仓皇无措。
终于14岁那年的初夏,曹彬率领的宋军攻破了金陵,她跟随一起被宋军押解到了汴京。
数日后,一次论功行赏的宴会上,孙将军主动向宋太祖赵匡胤请求赐婚,获得了允许。就这样她成为武将的妻子,随夫君往返于各个驻地,过着平静的生活。
三年后,王兄李煜的死讯传来,而且是牵机之毒,死状惨烈。她悲痛欲绝,却不敢放声哭泣,耳边不停的回响着,金陵城破时,王兄一直重复的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御帐,隆绪甲胄整齐,身跨御马,检阅三军,畅快笑容中带着一丝难解的疑惑,“昨天的梦境,紫萱姐姐…。。“
秋风起,落叶飘,沙沙声响,伴着阵阵铿锵有力的战鼓,宛如跳跃的音律。
隆绪带领禁军及各部辕门外叫阵,劝降。
孙将军不为所动,坚守不出,辽军连攻数日而不下。数日下来,辽军开始烦躁了,萧恒德好不容易得到太后允许出战,却无法立功,心情更是不好,寻思着等破了城一定要出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