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晚在大理古城,我没有松开沐婈的双手,而是紧紧将其拽住。那么,我想,我和她也就不会就此别离,永远地别离了吧?
那时,脑海里似乎就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沐婈流着两行泪被轿车强行载走的画面会就从此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永不消散。
我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还会想,如果那时候我追上去,或者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走,亦或者我从来没有松开她的手,那么,她也就不会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望着街的尽头消失于夜色的又一辆轿车,我回过神来,两行泪水划过脸颊,掩映着月色。我已经这样站立着一动不动看着一辆辆轿车从我面前飞驰而过留下断断续续的残影整整一晚上了。在大理古城的土地上我就是这样看着沐婈——那个我深爱的同样也深爱着我女子渐渐驶离我的视野,从此驶出我的世界。
而在那个时空里,周围的人都像我投来了同情的眼神,深深的款款的同情,他们眼里的我们,像极了一对因世俗羁绊而被强行拆散的深情男女。
我擦干泪水,踩着月光下自己的倒影往回走去。那倒影,显得有些落魄,有些狼狈,有些沮丧和不堪。
还记得,沐婈被她姑姑带走的那晚我便坐着列车回了魔都,大理古城的旅行就像它一开始便是有另外一个目的的一样,我象征性地头顶着祖煌的光辉、七域十三界统治者的威名在死城走了一圈,在一个寒风料峭的夜晚就那么匆匆的出人意料的结束了。
我甚至没能和沐婈在这座城市里留下一张照片,以至于不久前我哭喊着她的名字时始终没能找到一点关于她的念想。
沐婈,那个我一生唯一至爱的女人曾告诉我,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和所爱的人站在蝴蝶泉边看满天彩蝶飞舞。可是,我却在大理城中生生地埋葬了她所有的希望,也埋葬了两个人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恋。我想,那两天我要是能抽出短短的一会时间,带着我心爱的沐婈去一趟洱海畔的蝴蝶泉,看着沐婈在万千彩蝶中翩翩起舞、爽朗地笑,那该有多么美妙啊?
更可笑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还认为,我和沐婈会在某个小雨淅沥的清晨或艳阳高照的中午或残阳沥血的黄昏,再见。
殊不知,那一别,会是永远……
现在,我神情漠然地走在日本东京萧瑟的大街上,驻步站在公园正中一颗茁壮的樱花树下,看着满枝的樱花演绎一场粉红色的凋零,听着歌舞伎町里妙曼的歌声和激荡的音乐。
我回过头,两行眼泪分明地落进路灯暖黄色的灯光里。然后,我仿佛从一场回忆的梦魇里苏醒过来,呐喊着朝天空扔去手中冰凉的啤酒罐头。
哐当一声,罐头远远地砸在公园对面的马路上,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因此一个踉跄,险些发生侧翻。
时间该是2020年12月21日的深夜,距离那场发生在宝岛台湾的噩梦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月。今晚,也该是2012年世界末日发生的八周年纪念日。这座城市和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样,都在人类经历末日的考验整整八周年的举世狂欢盛典中偃旗息鼓,缓缓地沉睡过去。
明日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明日的黎明依然会正常到来。
我仰起头,看着黄色的路灯——明天的太阳会像它一样,准时升起。
可是,我却希望这个世界从此永远地在黑暗中沉沦下去,不再苏醒……
两行清晰的眼泪又在夜色中滚落,顺着旧有的痕迹,沿着脸颊一点一滴地向下淌去。
掌心隐隐传来一阵阵冰冻彻骨般的疼痛,和着心底的痛跌宕起伏,慢慢消磨人的意志,将我的心绞碎。
我摊开手心,依稀可见掌心中一龙形图腾忽明忽暗,一脉脉鲜红的看似血流的液体沿着筋脉甚至掌纹迅速地向全身窜去,释化狂暴不安的能量。
这叫封儱咒,是封印法诀中的至高禁咒,能够封印任何一切常人无法驾驭的力量。
任凭我如何努力回忆,我始终无法记起这个看似神秘的图腾是在何时烙印入我的掌心。我只记得,当灭世黑龙的阴云笼罩天空的时候,当我体内的狂暴力量如同熔岩般滚滚沸腾的时候,当世界在龙瞳的注视之下卑微颤抖的时候,一道红色的光亮突如其来地刺入了我的心神之海。
然后,我的背上疯长的棘刺开始缓缓收缩。
然后,墨濯一般的炽天之翼慢慢并拢。
然后,大若星斗艳如烈日的两颗龙瞳渐渐黯淡。
有一个苍老的嗓音对我说,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睡一觉吧,醒来后你就会好的……
于是,我就这样带着一身的伤痛和满腔的疲惫不堪,拖着倦怠的意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醒来之后,我却发现,我还是躺在高高的神环海里,被冠以阵营的骄傲、下一代的祖煌等头衔,神情漠然地俯视着大地和渺小的苍生蝼蚁,就好像很多年以前,我刚刚出生的时候,爸爸抱着我将我高高举过头顶时一样。那时候,我天真无邪的眼里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命运已经给我勾画好的未来。我只需按着上面所标志的提示,看着我前边的那个人的脚步痕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向那个谁也不知道哪里是结局何处开始启程的终点。
这不得不令我猜疑,我生存的世界本就是一款游戏。我仅仅是游戏里扮演的一个角色,然后接受着各种各样的任务,按照着任务的提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这些断断续续的任务合在一起便成了人的一生。有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那仿佛就是一面液晶或等离子或LED显示屏。而在显示屏的背后有一双通红的遍布血丝的眼睛,津津有味地观摩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也在煞费苦心地安排着这个世界里他所瞩目的这个人物的未来走势。
他才是真正的玩家,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可笑的命运。
我不得不又想起了《重生》,那才是一款真正的游戏。至少,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看来真的是这样。在游戏里,我们是名副其实的玩家、主宰者,直接决定着角色大到命运小到步履的抉择。我不禁要问,在《重生》的世界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时不时抬头望着天空,口中喃喃自语在问;
是我主宰世界,还是世界在主宰我?
命运安排了我的未来,还是我的未来描绘起了命运?
天空是天空还是一面屏保设置为蓝天白云的巨型显示屏?
世界之外是否真有一个玩家正在指手画脚着这一切?
他妈的这到底是一个世界还是一款纯粹的游戏?
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在心中呐喊无果之后,在眼泪流尽不再流淌之后,在心痛感觉不到疼痛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命运就像桀骜不驯的巨龙一样,是无法驾驭的。
于是,我神色黯淡、目光涣散地离开了魔都,来到了另一座完全陌生城市——东京。
我承认我有时候很矫情,这或许从我小的时候娇生惯养的生活有关。我总是喜欢在一座座陌生的城市间流浪、居无定所,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也令自己联系不上任何一个往昔的熟识。这就像一个站在今日的时间里,渐渐地遗忘过去的岁月的人,尝试着去开启一段全新的回忆——我就是喜欢这样躲在俗世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然后默默地留流着眼泪,感受着心中一点点凄凉的蚕食、悲痛的折磨。那样的痛,不算是痛,却令人生不如死。
推开门,我走进了我在东京的新房子,天亮之后的阳光顺着我开门的姿势从身后倾洒进来。之所以我没说是我的新家,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家不仅仅是房子。亦或者说,家和房子是两码事。
这是一幢高层的套房,修缮一新,装饰奢华,房间明亮温暖。站在阳台边,向左我可以遥看远处的东京湾蔚蓝的和风荡漾的海景,向右,我可以俯瞰东京灯红酒绿的夜色。
我像一具尸体一眼轰然倒在白色的沙发上,习惯性地不脱鞋,然后蜷缩在进温暖宜人的丝绒里。
然而,只要我稍稍有些困倦和睡意,另一个世界——那个叫《重生》的世界便如一场幻梦缓缓地在我面前打开。
“哥哥!你来啦?!”一旁夕阳的小手拽着我的衣角甜甜地叫道,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只要我一上线,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夕阳秀气的脸蛋。而且令我更纳闷的是,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需要电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进入这个模棱两可令人不分真假的世界?
好奇心使然之下,我曾大费周章地在东京市区的电器商城里买了一台户式微机,并配了所谓“世界之门”的《重生》头盔,从而进入龙源世界。我却惊奇地发现,我所做的那些梦,那些在《重生》里练级杀怪的梦竟都是真的——我在晚上做梦的时候把等级练到了38级,等我第二天一早醒来利用电脑登上《重生》时,等级居然也是38级,并且我还看到了昨夜梦里组队认识的一名网友发信息感谢我几个小时前杀怪时对他的照顾,还额外提到了我那件送给他的青铜级装备。
换句话说,我的梦与《重生》是同步的。
“哥哥,今天晚上我们上哪打怪兽?”夕阳叫道,登时把我从回忆无休止的长廊中抽了出来。
我望向他,眼睛微微一眯:
“武罗城。”
我想,就此,我要永远地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