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过往
大厅里的悲壮歌声依旧没有停歇，远远地响彻在这紫禁城的各个角落。
坐在回廊的木栏上，听着这些歌声，却似乎是隔了两个世界般。回廊里是如此的安静，除了那隐约的歌声。
紫月脱掉了鞋子，坐在木栏上摇晃着双脚，望着天上。
今夜的天气很好，虽然看不到太多的星星，但那弯月亮却是如此清晰地悬挂在头顶，散发着莹莹的淡黄光芒，让人觉得心里很是温馨。
耗子此时也坐在紫月的身旁，静静地一起望着月亮。
“上一次……”紫月的声音已经渐渐平静了，“我们一起这样望着天上的月亮是在什么时候啊？”
虽然不再哽咽着继续哭泣，但是内心却依旧充满了疑团。耗子的尸体是自己和郭敏亲自掩埋的，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耗子此时竟会穿着将军的服饰这般模样坐在自己的身旁。
“许久许久以前了吧……那时候还有那些一样苦命的流浪孩子们。”耗子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了，两人的语气就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平淡却极温暖。
“可惜……”紫月的声音忽然黯淡了，埋下了头：“他们总归是真的再也看不到这般美丽的月亮了。”
耗子的表情也忧伤了起来，并没有说话。
“可是……耗子……”紫月总归还是忍不住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我亲手埋的你……怎么会……”
“我现在叫孙远傲……”耗子转过头，微笑着望着紫月。
“怎的？就不能称呼你做耗子了不成？”紫月似乎也变回了昔日的那个小女孩般，冲着身边的老友撒着娇，“到底也是我的专属称谓不是？”
“哈哈……”耗子——孙远傲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笑声里却带着些许的悲凉：“其实蛮好，你这般叫法，我似乎就又找回了自己已然丢失的过去，虽然苦难不堪，到底人是不能没有过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紫月好奇地问。
“一叫起耗子，我便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伙伴……”孙远傲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紫月摇了摇头，虽然那些岁月已经渐行渐远，到底在心情晦涩的时候，难免在夜晚还会梦到那些可怜的孩童们血淋淋的尸体……
瞧见紫月的神情也跟着黯淡了下来，耗子又忙强打精神说：“再说，你就不问问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我刚才便问过了，你自己不讲而已。”紫月有些嗔怪地瞪了远傲一眼。
“其实……那一日，我并没有被那个元兵给砍死……”远傲复又抬起头望向了天边的月亮，缓缓地打开了自己的记忆的大门，“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为了去救他们，我们找到了那群从战场上逃亡下来的元兵，结果刚偷偷走到他们的篝火旁，却不曾发现背后还有人，为了救你，便在一把推开你的时候挨了那死命的一刀……”
“多亏了你，否则我便也早就已经死去了。”紫月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过往到底已经太过久远，自己都能够微笑着去回忆了。
“可是……那一刀却并没有砍死我。”耗子接着说到：“当时我怀里还揣着几只死耗子，打算晚上大家一起烤了做晚饭的，却没有想到它们替我挡下了些力度，使我虽然失血过去昏死了过去，到底没有毙命……”
“啊……”紫月有些懊恼地望着远傲，“那我不是险些活埋了你么？”
“可不是？”远傲笑着瞪了紫月一眼，“还好你没把我埋到最下面，不然可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紫月回忆起来，当时是因为想着远傲是众人里面年纪最长的，所以想要他在最上面为大伙儿遮挡风雨，死后依旧保护着大家，所以才将他埋到了最外面——没想到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却给远傲留下了活命的机会。
“许是那一日你也太过疲累了，所以盖在我身子上的土并不厚实，也不甚紧致。”远傲继续说：“不仅给我止住了血，还没有阻断我的呼吸。后来我渐渐地在地里疼得醒了，然后一番挣扎着便从坟地里爬了出来。”
紫月想象着远傲当时的模样，一定极其的凄惨。
“当我看到埋在我身下的孩子们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都已经死掉了，然后被好心人给埋了起来。”远傲摇摇头说：“可是我翻看了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发现你的，当时便在想你可能侥幸逃脱了，或者被人救了，毕竟身旁还有那几具烧焦了的元兵的尸体。”
这一场和郭敏初次见面的故事，紫月依旧记忆犹新着。
“当时，因为那篝火，其实还引来了几名吴王的一支分属部队的侦察兵。”远傲依旧缓缓地讲着那已久很是久远的故事，“他们发现了我，瞧见我身受重伤，以为那几名元兵是我所杀，再问出我是一名孤儿，于是便将我带回来大营。那时候孙将军还只是一支后援队伍的小头领而已。”
“孙将军？”紫月忍不住问到。
“不错。”远傲点了点头，继续说到：“孙将军瞧我可怜，便留我在了军营。养好伤以后，发现我身手敏捷，最后一喜之下就收了我做义子，并给我改名叫做孙远傲。从那以后我便一路跟着孙将军追赶上吴王的部队，一起南征北战，打遍了天下。”
远傲所经历的这一切，听起来也是充满了传奇的味道。不过，此时二人能这般一起坐在紫禁城里静静地望着月亮，紫月已然觉得无比的满足幸福了。
“如今你也封了将军么？”紫月欣慰地望着远傲，轻声问。
“倒没有……”远傲微笑这说到：“我倒是不求名利的，义父做了大将军，我则一直是他的副将，做他的左右手罢了。”
“孙将军……”紫月沉吟了一会儿，问到：“可是成穆贵妃的兄长？”
“你怎知道？”远傲颇惊讶地问，然后又满是惋惜地摇着头说：“可惜贵妃娘娘命薄。他兄妹二人自幼感情就甚好，为此将军难过了好久……哎……”
紫月心里微微一动，却并没有继续说明，一来如今胡惟庸做了左丞相，单凭孙将军估计也难以对付；二来今日是与远傲的重逢之日，自己并不想聊及其它。
“那……小紫你呢？怎的竟会做了这皇妃？”远傲忽然转过头，眼神似乎回到了童年时候般的单纯，关切地问到。
“我如今也不叫小紫了，叫郭紫月。”紫月笑着说：“你说不要叫你耗子，怕想起那些苦难的过往和逝去的伙伴，那你也便叫我紫月可好？而且……还不得不这般替我掩饰……”
“怎的？”远傲有些诧异地问。
紫月便也打开了记忆，从自己被郭敏救下，进了郭府，被郭山甫收作义女讲起；到后来，郭爱私奔，自己冒名顶替进了紫禁城，然后在时雨斋受尽欺辱，最后与皇上夜会；然后康嫔与皇子被达定妃暗算而死，自己与黄春鸣连手对付了达定妃等等诸事都细细讲给了远傲。
这一路的坎坷听得远傲不时地惊讶咋舌，又不时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也不知道讲了有多久，天上的月亮渐渐隐进了云朵当中，大厅中的歌声也渐渐唱得累了，然后慢慢停歇。
“我们……该回去了吧……”紫月总归还是担心皇上万一出来，误会了什么。
“哎……”远傲摇了摇头，“我们都是死而后生之人，到底经历了这常人所不能想的过往啊……”
二人轻轻起身，分别往大厅里慢慢走了回去。
快要进大厅的时候，紫月忽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轻轻地冲着远傲唤了一声：“耗子……”
远傲被紫月这一声唤得停住了身影，转过头微笑着问：“怎的？小紫……”
“能再见到你……”紫月鼻子一酸，慌忙抬起头来，似乎这样便能止住下落的泪水，好一会儿才复又低下头来，微笑着对远傲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