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险为夷
紫月抬起脸来,琉璃宫灯的烛火透过那透明彩色的琉璃璧,映射出了五色的光华,耀着紫月的脸庞,煞是好看。
琉璃璧上用草书写着一行字:芳草离离生塘边。
紫月轻声念道:“芳草的草离去了,生在那小塘边……这莫不是一个坊字?”
可惜自己是这场灯会主事儿的,也不能前去报谜底,紫月无奈地自顾自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身后不远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儿,有些哄闹了起来。紫月也是有些许的好奇,便转身打算凑过去看。
此时尚功局的女官正跪在皇上与皇后面前,不住地磕头。而皇上则铁青着一张脸,背过手去看也不看那些正在求饶的人。
“奴婢确实是不知情的……原本这些灯谜都是要经过严格审核,最后还要庄嫔娘娘验过了才能挂出来的……奴婢确实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盏灯啊……”
皇上似乎正在盛怒之中,只是紧紧皱着眉,满脸的怒气,也不说话。
紫月方想走进人圈,身后却被人拉了一把吗,回转头来一看,却是康嫔。此时她正满脸的惊恐与不安,拉紫月的手都有些微微的发抖。
“姐姐……这是怎的……”紫月尚不明了事态的严重,有些懵懂地问。
“妹妹……”康嫔因为紧张,唇齿微微打战,声音也跟着一并颤抖了起来:“你还这般悠哉!快想想办法吧……不然得出大事了……”
“怎么?”紫月一脸的茫然。
“方才……我正在那边兑换奖品……”康嫔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然后才压低声音说:“然后就听说这边出事了,皇上差人把那些个尚功局的女官一并都抓了过来,看这阵势,怕是要统统杀头呢……”
“怎么会这般严重?”紫月也被吓了一跳,神情也立马慌张了起来。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似乎灯谜里出现了不该有的谜面……似乎是隐射皇后的……”康嫔苦着整张脸:“要知道,皇后和皇上可是患难与共走过来的,皇上对皇后是极为敬重的!这宫里不管是谁,只要做出了对皇后大不敬的事儿来,皇上断不会轻饶的……”
“可……这……”紫月也跟着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
“而且这灯谜会本来你就是主事儿监管的……这责任恐怕最后还是要落到你头上啊……这可如何是好?”康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
方才还在自得其乐地猜着字谜,怎的忽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档子事?紫月脑子里一片空白,刹那间也跟着乱了方寸。
这时候,身边一个瘦小的身影轻轻拉了拉紫月的裙带。
紫月低下头来,原来却是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四皇子朱棣。这孩子此时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冷静地说道:“这宫里,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娘娘你还是快些进去自己给自己解围吧,迟了怕有人再添油加醋更难以翻身了。”
紫月心慌意乱中也没了主意,埋着头就要往人群里走。
朱棣又在身后轻声说:“切记就说自己曾在淮西定居。”
紫月深吸了一口气,好歹要勇敢地去面对。
人群的中间,一干尚功局的女官依旧跪在那边哭喊着求饶,而皇上还是那副铁青着脸的模样,一动不动。一旁的皇后虽未曾说话,到底脸上还是有些不悦。此时达定妃在旁边瞧见时机成熟,于是就来到皇上身边轻声说:“皇上消消气儿吧……俗话说,这奴才犯了错,监管的主子的责任似乎是更大的。再说,其余的灯笼都紧紧是字谜,偏生这一盏上面倒还多出了一副画来了。莫不是有人……仗着自己得了势,然后就有了藐视皇后的心思,所以才干出这等拙劣的事来?”
皇上此时正是满腔怒火,嘴里低沉地说道:“到底是谁,敢这般轻视皇后!我要将她们统统处以极刑!”
达定妃闻言,眼角处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脸上却突然换了一副极其悲伤的表情,嘴里更是提高了音量哭着说:“皇上还是饶过妹妹吧……毕竟庄嫔妹妹才刚入宫,对宫里的诸多忌讳尚不明了,稀里糊涂也就做了错事……皇上还是饶过妹妹吧……打入冷宫就好,何必一定要了妹妹性命呢?”
“庄嫔?”皇上脸上余怒未消,嘴里却有些迟疑地吐出两个字。
此时紫月已然调整好了情绪,端正大方地穿过人群来到了皇上与皇后的面前,半蹲着请了一个安,然后声音颇温柔地问:“皇上,皇后娘娘,这般生气所为何事?”
皇上眼神冷冷地盯了一眼紫月,颇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把那盏惹事的灯笼拽进了手里,然后扔到了紫月面前,语气失望地说:“你自己看吧!”
紫月轻轻瞟了一眼,灯笼上绘着一个赤脚妇人,怀里抱着只西瓜,旁边便是那四句话:“女子同眠,良友并肩,人挑扁担,月去耳边。”
“妹妹……”达定妃此时又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架势,满脸同情地望着紫月:“你怎的这般糊涂……就算得了圣宠,好歹也得感恩才是,怎么就自己做了一个这样的灯谜来辱没皇后娘娘呢……”
“这灯笼……”紫月望着灯笼,脑子已然大致明白了些什么。
只是,紫月尚还来不及还口,身后的女官又急急发话了:“这灯笼之前确实没有在准备的宫灯之中,不然整个尚功局的人断不会全都没有一点印象,求皇上明鉴。”
如此这般紫月便明了了,看来是达定妃伙同了这尚功局的诸人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哎,死就死吧,反正这世上自己尚还没有留恋到不忍分离的人或物。
紫月闭上了眼睛,也不再想多做争辩了。
达定妃看着紫月这一副表情,嘴角轻轻浮现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皇上见紫月这般模样,于是颇失望地问道:“这倒真的是你做的了?”
紫月正想就此认栽,身后却有人轻轻捏了一把,然后身边就势跪下来一个人,轻声说道:“庄嫔娘娘大可不必为了儿臣认错的,本也不是多大的事,父皇还请息怒。”
紫月睁开眼,陪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却是那个不过八九岁的朱棣。
“哦?”皇上脸上满脸的诧异。朱棣倒是一向与这宫里的妃嫔无甚交集,即使是养着他的贡妃平日也难得交流上几句,此刻却出来为庄嫔说话,满心奇怪的皇上于是忍不住问:“你倒说说看,这事情的原委是怎样的?”
“儿臣贪玩,那一日私自去了尚功局,瞧见满屋子的河灯和灯笼,便问庄嫔娘娘要了一盏樱花河灯和一只琉璃灯笼。”朱棣面色冷静,铿锵有力地说:“儿臣生性孤僻,与庄嫔娘娘素无交集,想必庄嫔娘娘也不好拒绝。后来知道这灯笼原本是有定数的,只是想要还回去时,却不小心弄坏了灯笼,于是便和庄嫔娘娘商量着做了一盏的新的放进去。想是庄嫔娘娘知道孩儿平日里不甚得宠,怕说出我来连累我受罚,所以就不愿意开口吧。”
朱棣原本和宫里人都不亲热,而紫月也刚入宫不久,二人本无交集,也就没有了代为开脱之嫌,于是皇上倒也丝毫不曾怀疑朱棣的话。
达定妃在一旁瞧见那个孤僻的孩子居然跑出来替紫月说话,甚是诧异,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应该咬住不放:“灯笼无所谓,只是这上面的谜面却是极其大逆不道的。”
紫月忽然回想起来之前朱棣对自己说过的话,脑子一转便立马开了窍,于是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打算坐以待毙了,抬起头朗声答道:“禀皇上,这谜面原本是臣妾自嘲的,不知道怎的就冒犯了宫中禁忌?”
“自嘲?”皇上,皇后,达定妃和周围的妃嫔皆都愣住了。
“臣妾刚入宫,自知身份低微,为了能和诸位姐姐更好地相处,那日制作灯笼的时候便有意做了这一个谜面来,嘲弄自己一番,顺便博得大家一笑的。”紫月轻轻捡起地上的灯笼,然后指着上面怀抱着西瓜的妇人说:“这个怀抱西瓜便是‘淮西’的谐音,臣妾虽随父亲成长在濠州,但幼时却是出生自淮西的,所以这个淮西妇人便是指代的臣妾自己。”
然后紫月轻轻一咬牙,站了起来,脱去了自己的鞋子,然后指着自己的脚说:“原本三寸金莲才算女子之美,怪只怪臣妾小时候贪玩,又得父亲宠爱,便免去了那缠足的习惯,所以养了这一双大脚。女子同眠便是一个‘好’字;‘良友’谐音‘两又’,两又并肩便是个‘双’字;人挑扁担便是个‘大’字;月去耳边则是‘脚’字。这一个谜底‘淮西女子,好双大脚’便是臣妾自己嘲弄着自己来逗大家一乐的,不知道有何不妥呢?”
望着紫月的大脚,大家都呆住了,半晌无人发话。谁也不曾料到这宫里除了马皇后,竟然这么巧的,居然有这么一位大家闺秀也有这么一双大脚。
只有紫月知道,身为孤儿的自己,如若缠了那三寸金莲,怕已经死在了那荒郊野外了。却没料到这一双大脚此时倒又救了自己一回。
“你!”皇上望着紫月,语气虽重,脸上却怒气渐消,甚至有些些许笑容:“以后可不许这般!你可知道皇后也同你一般,生于淮西,有双大脚?”这还是皇上第一次面对着这诸人提起这个之前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
皇后此时脸上也渐渐褪去了那些凝重的神色,和颜悦色地说:“快些起来吧,同是淮西人,倒莫名就多了些许亲切的味道来了呢。”
紫月慌忙纳头便拜,一边请罪:“臣妾初入宫,确实不知道此事……冒犯了皇后娘娘还请赎罪。”
“这倒也不怪你。”皇上脸上越发的温和起来:“本就是忌讳话题,你又刚入宫,怎得而知?倒是你这般自嘲的勇气,着实难得!哈哈。”
达定妃在一旁傻了眼,原本以为紫月已经毫无生机,怎的就这样反而被她还得了皇上皇后喜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站在紫月身边正冷冷盯着自己的朱棣,达定妃气不打一处来,闪身退到了贡妃身边,狠狠的就是一抓,还一边轻声骂道:“连个小东西你都看不住,有什么用……”
贡妃疼得呲牙咧嘴的,却也不敢出声,只得默默地委屈着承受了。
此事总算消停了下来,皇上也不再责罚众人,命尚功局的人重新布置好了奖台,继续把这灯谜大会给办下去。
“你。”皇上指着紫月说:“就随到朕和皇后身边来吧。”
紫月领命,跟在了皇上与皇后身后。
转头的当儿,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想着今天到底还是多亏了朱棣。紫月放眼在人群中寻觅起来,这孩子不知道何时又悄然地跑得不见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