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灯谜会结束以后,各局的女官都默默地忙着打扫,收拾着各式器件;只是那满园的灯笼皇上觉得好看,便下旨再挂它三日。
夜色已浓,众妃嫔也各自回宫歇息。大伙儿瞧见皇上今日兴致蛮高,自然都是各自有心去期许些什么。
皇上携皇后回到了坤宁宫中,才方坐定,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林玉海便毕恭毕敬地埋着头端了一直偌大的银盘来到皇上面前。
皇后瞧见皇上用手揉捏着额头,看起来许是今日游园有些疲了,于是挥手示意林玉海退下去。皇上却复又睁开了眼,冲着林玉海招了招手,林玉海于是只得又端着银盘跪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今日身子也疲了,还要选谁伺候么?”皇后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皇上。
皇上也不答话,眼神里带着些许期许地在盘子里的绿牌子上扫视着。
皇后于是也不再说话,轻轻把手伸进盘里,将庄嫔的牌子翻了过来。
皇上转过头回望了皇后一眼,眼里含着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厢,时雨斋已然得到了消息。红豆姑姑平日本就性子急躁,此时更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敬事房来接紫月的太监轻声说:“娘娘快些沐浴更衣吧,这可是不能让皇上久等了的。”
紫月眉目轻垂,眼里含着几分的羞涩,随着几名宫女进了沐浴房。清理完毕后回到屋里,然后紫月轻轻地在身子上套上了一件大红的褂裙。
“按规矩,得褪了娘娘衣物,由我们抬去皇上寝殿的……”敬事房太监瞧见紫月并没有脱去红裙的意思,于是轻声提醒。
“暂且这样吧……皇上那边我自有交代。”紫月温柔地说。
“这……”敬事房太监也有些为难起来,毕竟是不能坏了规矩的;可紫月的态度也是如此的决然,又恐误了时辰……一番踌躇后,无奈轻叹了一口气,依旧用锦被裹上了紫月,然后抬着往皇上的寝宫出发了。
敬事房太监默默地将紫月抬进了寝殿,摆上了龙床后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听着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地合上,紫月心里却有一种初潮般的涌动,心内似乎跳出来一匹小鹿,忽快忽慢地在自己体内冲撞着。
紫月有些羞涩地抬起头,此时皇上正微闭双眼似已入寐。
或者其他妃嫔,在姑姑的教导下早知道从被子下端钻了进去取悦龙颜了;可是紫月却只是微红着脸,埋下了头,一动不动。
“怎的?你不进来?”皇上岁微闭着双眼,却原来一直醒着。
紫月身子微微地抖了起来。
皇上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紫月的手,然后感受到了这一阵微颤,于是睁开了眼睛,温柔地问:“前些日子也不怕我,怎的今日还怕了起来?”
皇上并没有用“朕”来自称,而且那一双大手虽然略显粗糙,却无比的温暖,充满了安全感。紫月的手轻轻地握紧了皇上的手,嘴里如梦呓地说道:“臣妾并不是怕……倒是激动了……”
皇上转过头,望着共枕而卧的紫月,眼里却又升腾起了些许异样的光:“怎的,还穿着这么一件红衣?敬事房的没告诉你规矩么?”
“是臣妾执意要这般做,不关公公们的事儿。”紫月轻轻望了一眼皇上,双目相对后又有些害羞地缩回了眼神。
皇上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是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柔声说道:“倒是前些日子那般素雅的更称你,这红的太艳了……”
紫月埋头满声羞怯地答道:“这天底下的女儿家,最为重要的莫不过穿上红嫁衣的那一刻……臣妾也不过是个媚俗的人……到底还是希望如天下的女儿般,郑重地着了这一身红嫁衣来真心对待自己的郎君……“
“你说的是郎君,不是皇上。”皇上直直地盯着紫月,然后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哈哈,有趣!”说完话,皇上似乎也来了兴致,半坐了起来,望着紫月问道:“此前在你家中,倒也服侍过了我,倒不如今日这般东风解意呢。”
“那时的自己尚年幼,自然心智皆不成熟,倒也算不得……”紫月埋着头,轻声答道,“只是从那一刻起,便早已经注定了臣妾此生已便是皇上的人了。”
皇上也不再说话,忽然将脸凑近了紫月,然后轻轻捧起她的脸。皇上望着紫月清澈的双眸出神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突然问道:“你是为何进宫?”
紫月微微抬起头,望着皇上的脸,轻声答道:“为了郭府。”
皇上嘴角露出了丝浅浅的笑意,问:“这般回答,也不怕我生气?”
紫月温柔地回答:“臣妾一是不敢犯上那欺君之罪;二是心中倒又生出了些许情愫。”
“哦?”皇上有些诧异地望着紫月。
“天下女儿,莫不是媒妁之言,嫁人皆看造化……”紫月轻轻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却是那一日在杏雨林皇上给紫月披在身上的披风,此时正整齐地叠好,带着些许微微的体温,“那一日雨后,瞧见这披风,臣妾便只是觉得暖心,于是便再无他想……”
望着紫月从怀里掏出来捂在胸口的披风,皇上轻叹了一口气,来了些许感概:“昔日,随郭子兴征战时,因犯错被锁进柴房,饿了三天三夜;最后倒是皇后怀中捂着滚烫的饼冒死给我送了来……事后方得知,经此一事,皇后竟烫伤自己胸口……”说话间,皇上的声音越来越弱,然后忽然止住,只是又偏着头一本正经地望着紫月:“你当真不怕我?”
紫月柔声答道:“朝上论君臣,才有这怕与不怕的说法;在这后廷便只有夫妻,只论恩爱与否,怎的会再说到怕与不怕……”
皇上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露出些许寂寞孤独:“这后廷中,原本只有皇后一人当我只是夫妻,其余诸人皆都只看到的是皇上……”说完话,皇上忽然轻轻地起身,然后也伸手拉了紫月起来。
紫月有些诧异地望着皇上。
皇上轻轻把紫月抱在胸口的披风展了开,然后给紫月轻轻披上,俯身在紫月耳边轻声说:“既是夫妻,且陪为夫出去走走吧。”
紫月只是觉得心里一暖,就势下了床,然后由皇上牵着往寝殿外走去。
打开门的时候,林玉海和抬紫月进寝殿的太监此时正侯在门外,瞧见皇上带了紫月出来,这可是之前从没遇到过的事儿,忙不迭下跪。
皇上牵着紫月,笑着指着林玉海说:“你,你们,都不许跟过来。”说罢便牵着紫月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一干奴才自然不敢忤逆圣意,皆规矩地跪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此时的御花园里,打扫的女官皆已散去。除了满园隔着琉璃灯笼壁溢出的虹影般的灯火将整个御花园照耀得灯火通明、七彩流光外,又安静得有如无人的天上宫阙般美到极致。
仿佛,这世上便只剩下了这一对牵手的人儿一般。
不远处,河道里尚有没有飘走的河灯,隔远了看如黑夜长河里的星辰般闪闪发光。
方才人多声杂,竟也没发现这满园宫灯的景色,灯火阑珊处,竟是如此的美……
紫月看得微微有些呆滞了,身子微微地靠到了皇上的身旁——他的身体是那般的伟岸,让紫月这枚小小的孤零飘落的扁舟,似乎刹那间找到了可以躲避风雨的温暖港湾般。
皇上也轻轻张开了双臂,将紫月轻轻地搂进了怀里。
人生走过了这么久,紫月第一次觉得可以安心地就此依靠下去。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儿女情长的幸福吗?紫月从未体会过。只是紫月却很清楚地知道,这感觉是这般的不一样,这般的让人舒坦得只想闭上眼去静静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