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栾妃起身走出去。
熙羽却愣怔住，唇边除了惊讶之余，多了几分同情。
栾妃之所以那样坚持不允许废去宫婉容，期间对宫婉容所包含的的感激远远大于她们心中所想到的。
她无法想象，托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栾妃是如何活过来的？
她也无法想象，宫婉容是有多么强大的心里素质和怎样无微不至才能做到的？
原本她对栾妃便没有怨恨，此时此刻，心中那丝不满也随风而逝了。
她想，她能够理解，因为，她也是自困苦中挣扎过的。
而她所曾经历的痛苦，比起栾妃也许已经幸运很多了。
栾妃来到大殿，宫爵起身微微施礼，脸上却仍旧带着不悦之色。
“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样急切啊？”
两个人都落座，栾妃说道。
宫爵冷言开口说道，“听说太子殿下当面拒绝了迎娶红菱，这孩子也没说，回到家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今日终于病倒了。臣的女儿如今已经不知去处，难道娘娘还要让臣的外甥女也遭此羞辱吗？”
栾妃眉色一紧，出口之言却温声中带着关切，“这一切都是本宫的错，是本宫没有教导好儿子，才让爱卿如此难过。爱卿放心，本宫说话算话，一定会让太子迎娶红菱的。”
宫爵却并不满意的说道，“如果太子心不甘情不愿，那这桩亲事便算了。老臣实在不想看着红菱再步婉容的后尘。”
“爱卿是不相信本宫了？”
栾妃说道。
宫爵毫不留情的说道，“老臣当初冒着全家被诛的危险，保护娘娘，您一身的伤疤，婉容是如何伺候娘娘的！老臣毫无所图，是娘娘立下誓约要迎娶婉容为太子妃，并且许诺太子继承帝位，婉容便是不二的皇后。可是，如今太子还未继位，便逼着婉容不得不远走，甚至有家不能回，您说老臣还要如何相信娘娘？”
栾妃并没有让熙羽下去，熙羽站在栾妃的身侧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不由得惊讶不已，一个人臣居然这样肆无忌惮的便揭开了皇妃内心的伤疤。
她以为栾妃会大怒，可是，她想错了。
栾妃带着几分歉意笑着，她语气轻缓的说道，“是，是本宫的错。一切都是本宫的错，爱卿极其宫家对本宫的恩德，本宫一日也不曾忘记。只要有本宫一天，太子妃之位，乃至皇后之位必定是出自宫家。”
顿了下栾妃又继续说道，“本宫对婉容除了婆媳之情，还有感激之心，也正因为如此当本宫得知婉容早有心上人，又恳请本宫成全的时候，本宫纵使万分舍不得，也实在不忍心委屈了婉容，这才答应了她辞去太子妃之情。本宫以为这些，爱卿都是知道的。”
她轻柔的打了一个反击。
宫爵却一拍桌案，怒声说道，“娘娘若是如此说，老臣也就顾不上许多了。如果娘娘所说婉容心上人就是付俊生，那么老臣不妨告诉娘娘，付俊生此刻就在老臣的府中，婉容因为与太子伤心而独自离去，她与付俊生并未有任何私情。”
栾妃惊讶不已，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爱卿所言当真？”
熙羽的心里也是微微一顿，她一直以为宫婉容与付俊生远走高飞了。
怎么听宫爵的意思，宫婉容是独自离去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宫爵今日才因为废太子妃之事到来质问，看来他必定所言不假。
他一定是找到了付俊生，所以心中有了把握，才敢来闹的。
可是，宫婉容究竟去了哪里？
是果真自己一个人走了，还是被宫爵一怒之下囚禁了起来呢？
他的目的，此刻熙羽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
无非是为了皇后之位，必定要出自宫家不可。
“如果娘娘不相信，大可以直接传问付俊生便知晓了。”
宫爵说道。
栾妃此刻心中有些慌乱，沉默不语。
“近日边关屡受骚扰，娘娘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闻？”
宫爵再次说道。
“本宫听说了。”
栾妃回道。
“今日早朝，皇上下旨要臣带兵平复边关动乱，可是老臣最近忧心劳神，身体不佳，恐无法胜任，臣已经跟陛下提议由轸王代替老臣出征了。”
宫爵的一番话对于栾妃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风亦华早已经野心勃勃，若是此次让他带兵出征，立了功劳之后，便更加无法抑制他的势力。
收回兵权，更是难上加难了。
“婉容的事都怪我处理不当，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请爱卿不要动气，红菱与太子的婚事，马上就会定下，还望爱卿对太子能一如从前，鼎力相助。我在这里，先替太子谢过了。”
栾妃竟然起身向着宫爵拜了下去。
熙羽惊讶不已，甚至有一丝恍惚，眼前这个恭敬谦卑的女人，真的是往日果断狠辣的栾妃吗？
这一刻，熙羽自背后看着她微微有些屈下的身姿，眸中倏然觉得一阵温热。
今日她才发觉，这位往日盛气凌人的皇妃，竟也已经年华苍老了。
为了她的儿子，她宁愿忍受屈辱，向一个臣子屈服。
宫爵起身，装腔作势的说了一句，“臣可受不起，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臣告退了。”他便扬长而去了。
栾妃缓缓挺直身子，眸色越加深谙下来，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身影。
熙羽站在后面，双眸亦是逐渐布上犀利之色。
无痕的帝王之路，看来也必定是充满血腥的。
“你现在满意了吗？”栾妃轻轻开口。
熙羽知道，她是在与自己说话，低声接道，“我却觉得一味的巴结忍让并非是上上策，他今日敢居功如此嚣张跋扈，来日一旦跃上更加显贵的位置，便更会变本加厉。只是，到那时候娘娘若是想除去他，却是比此时更加棘手了。”
栾妃缓缓转身，看向熙羽，“可是，没有宫家的支持，无痕等同失去了左膀右臂，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危险重重。”
“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您答应了他的要求。来日他会更加肆无忌惮，等到他真的成为国丈的一天，想要在龙椅旁落座呢？您也要答应吗？”熙羽说道。
“他敢！”栾妃冷声喝道。
“今日他都敢要闯进您的浴室，还有什么不敢的？”
熙羽回道。
栾妃听着熙羽的一字一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刮目。
声音也缓和了许多，“可是，一旦风亦华挂帅上阵，岂不是助长了他的羽翼，为他日后谋反提供了机会？”
熙羽唇角微勾，“暗中隐藏的危险和势力才是防不胜防，最难消灭的。有时候想销毁之前，必须助其生长。就比如小草，只有当它长出地面，让人可以握在手中的时候，才更容易连根拔起，永久后患。”
栾妃觉得豁然开朗，“先助长他的势力，他才有信心和胆量去反抗。”
“到那时，一击即中，借着皇上的手除去他，总比日后让无痕落下容不得兄弟的名声明智的多。”
熙羽接道。
栾妃第一次对熙羽展开了笑颜，她薄唇轻抿，微微点头。
“好，就这么办！”’
“娘娘，依靠他人，不如将权利握在自己的手中。与人合作，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况且，更有不自量力之人，免不了会信口开河，居功自傲。”
她扬扬头继续看向栾妃，“宫家对娘娘所做的一切，若是按照常理说，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如果他以此为条件来跟娘娘要一枚铜钱，便都是居心叵测了。娘娘睿智，应该早已想到。”
栾妃眼前一亮，侧目看向熙羽。
“那么你对无痕呢？”她沉声问道。
熙羽微微一笑，直视她视线，“一直到无痕离开千州，我都不知道他是仓斌的皇家之人。我直到我已经到了仓斌东宫见到他，才知道他的身份。”
栾妃眸色中闪烁着浅笑的光芒，打量着熙羽不语。
熙羽继续说道，“现在无论我想要什么，无痕都会给我。而我如今在娘娘的宫里为奴为婢，娘娘还需要再怀疑吗？”
栾妃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冷意，“你可是半点也没有奴婢的样子。”
“但是，我却真的在服侍娘娘。”
“本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另有所图？”
“执意将我留在怜星殿中的人可是娘娘！”
“本宫就是怕你不安好心，才宁愿将你留在身边。”
“那娘娘不妨慢慢观察看看，日久见人心。”
两个女人，相互对视，眸色坚定凌厉。
终于栾妃移开视线先开了口说道，“若你是我，下一步你会怎么做？”
熙羽亦放柔了视线，“失去了一个宫爵，不妨扶植一个永远不会背叛娘娘和无痕的人。”
“筱儿太过于单纯，不经世事，恐无法应对这官场中的明枪暗箭。”
栾妃答道。
“被过度保护，一直生活在母亲羽翼下的小鸟，便永远不会有翱翔蓝天的那一日。娘娘，你就是太过于担心，也太看轻了您的儿子。”
熙羽看着栾妃缓缓说道，“没有人天生就是将军之才，历练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您若一直不给他机会，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亦无用武之地。而且，据我所知，小五并非是个毫无心机之人，上次吃了亏之后，如今的他已经大不一样了。只是娘娘心里，一直将他视为孩子，看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