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羽停在耳中,竟觉得那般的悲凉。
她告诉自己别多管闲事,上官星辉不是个正常人。
可是,方才悲伤的箫声,和男子眸色中深埋的痛苦,深深锁住她的脚步。
她还是转了身,“你肯承认了吗?”
她说,没有嘲笑,没有讥讽。
清明而澄净的眸子里,唯一可见的是一抹轻松和安慰。
上官星辉身子一震,这眼神顷刻间敲动了他的心房。
他轻轻的笑了出来,参杂着小熙生的囧态,竟生出几分可爱。
“你是骗不了我的。”
熙羽走到窗前,隔着窗看着他。
“只因为一曲箫声?”
上官星辉说道。
“不,还有你急于否认的紧张和神色。见惯了你处事不惊,安之若泰的模样,便不难发现了。”
熙羽轻声说道。
男子轻笑,“一个人知道的多了,便离死亡更近了。”
“从我进了东宫,就已经身在地府了,还怕什么?
熙羽轻笑道。
有些情绪,在他的心里埋藏了十五年了。
整整十五年了,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十五年也许并不是很长。
但是,对于一个年仅二十八岁的人来说,却是占了他有生之年的一半还多。
十五年的岁月,他将自己囚禁在这里,也将他的心亲手送进了地狱。
他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了。
他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能融化他冰冷的已经死去的心了。
可是,偏偏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却还是个女子!
熙羽看穿了他的心思,朗声说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
“对于一个三岁便被人断了双腿的残废来说,哪一天不是痛苦?”
上官星辉声音清冷的说着,语气中仿佛冻上了一层薄霜般。
熙羽心中一颤,瞪大了眼眸看向上官星辉,“你出生便是太子,身份尊贵,母亲贵为皇后,怎么会有人敢?”
她记得,上官星斓跟她说过,三岁的时候,他断了双腿。
但是,是自塔山上不甚落下所致。
怎么他竟会这样说?
上官星辉眸色被浓浓的怨恨填满,声音也越加的萧寒,“这就是原因了。”
熙羽心中一紧,她竟然从未多想过。
也是,从未入心吧。
她沉默了,初次听说此时的心情已大不相同了。
“你在同情我吗?”
上官星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说道。
熙羽挤出一丝笑容,轻摇着头,“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最痛恨的也是同情吧。”
此时在想起,方才见他吹箫时的神情,她仿佛又读懂了几分。
那是一种渴望,渴望自由,渴望走出去的自由。
“你知道,我最羡慕别人什么吗?”
他敛起了戾扈之色,声音又多了几分温和。
熙羽默默的听着。
他轻声的说道,“小时候我总是羡慕兄弟们磨破了靴子,然后换做新的。”
他看着窗外的月,一脸淡然。
淡淡的自嘲笑容下,是一颗怎样不甘的心?
这一句话,一下触动了熙羽的伤感细胞。
天之骄子,他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此刻,却沦落到要去羡慕人家可以穿破脚上的鞋子。
这个,她平日从不屑注意的一件事。
却是他毕生所愿。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
他收回目光看着她,“你心里在笑话我吧。”
熙羽急忙摇头,“我没有。”
开口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一瞬间变得嘶哑,鼻音也浓重的很。
男人显然惊住了,他的眼中有红红的火花隐隐跳跃。
“那是什么?”
他声音柔和了许多。
这一刻,她完全不能将眼前的人与那个暴虐的变太男人联系到一起。
她眸光晶莹,浅浅的笑着点头,“心有一点点痛。”
男人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却再未言语。
也许对与她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与他而言,却已是毕生不可得温暖。
她说,“这才是真的你是不是?”
男人却说道,“不,从前你看到的也是我。”
“你心中的怨恨积压的太多,太久了。所以,你才会对任何人都冷酷无情,甚至憎恨。你不甘心自己一辈子无法走路,所以才会砍下世上最优美的双足。你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才会将她们都变作了哑巴。”
熙羽一字一字的的说着。
他静静的听着,面色平静。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做,其实最终是在自我惩罚吗?最痛苦的人,还是你自己呀。”
熙羽沉声说道。
“如果你像我一样生活二十五年,你就知道了。我的恨,没有人能平复,所以,最好别去尝试。否则,我不能保证过了今晚,我会不会杀了你。”
他的眸色漆黑如墨,让人辨不清喜怒。
熙羽点头,“过了今晚,我再不会说。我不是一个,多管闲事之人。只是,我不希望看到你罪孽深重,手上的鲜血太多。”
上官星辉轻声笑道,“身在尘世,本就无法摆脱情仇爱恨。痛也好,恨也好,都是身不由己。”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熙羽轻声念出一句佛语。
上官星辉眸色一紧,随后轻轻的笑道,“好一个,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随后,他眼瞳一缩,“可是你怎知,那个先动的人是我呢?”
他仰头轻轻吐出一口气,“三岁的孩子懂什么欲念,懂什么情愁?不过是一场明争暗斗后的牺牲品而已,可是,我即便死也要死的明白,要知道,那个狠心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话一出口,熙羽有些惊讶。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在找当年害你的人?”
他缓缓放了似冷笑,眼神笃定,“是,一个连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都无法找出来的人。我便更加好奇。究竟是谁?”
熙羽长出口气,“我想无非是当时后宫中女人们的斗争,此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只怕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他摇头,“不,那些死去的嫔妃,都不是。”
“所以,我才更想知道。除了争宠的嫔妃之外,还会是谁害我?”
他神情坚定的说道。
那一晚,她与上官星辉说了一晚上的话,他虽然时而温和,时而狠厉,熙羽却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那天之后,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不时的会找熙羽过去吃饭,说会话,像那晚那么隐私的话题,却再也没有提起。
这一天熙羽到了他的寝殿的时候,他正在看书。
见她笑呵呵的进来,他淡淡的看着她说道,“干嘛一直笑?”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她说道。
他轻笑道,“什么东西?”
“推进来。”
熙羽向着外面喊了一声。
初秋将至,气候也越加清爽怡人了。
最后一层绿草已经添了浅黄色,芬芳的气息却还是在的。
“闻到了吗?青草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吸气。
坐着的男子也吸了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眸色是从未有过的祥和。
“嗯。”
他轻声点头。
熙羽蹲下身子,仰头看他,“喜欢吗?”
他点头,随即问道,“你做的?”
“嗯。”
她起身,推着他漫步在草上花间。
她花了两天时间,画了图纸,找遍了东宫,终于做好了这辆轮椅。
虽然,不能跟现代社会的相比。
但是,总归可以推着他到处走走,他再也不用被人抬着走了。
男人的脸色上带着淡淡的满足,眼中也渐渐有了暖意。
原来,他也会遇到这样好的女子。
想起那一晚她在屋脊上看到黑衣人一瞬间的惊喜,他不由得皱了眉头。
“那天的刺客,你可认识?”
他轻声问道。
熙羽身子一僵,随后笑道,“我若是刺客,你以为你那点功夫能防得了我吗?”
算是给他回答了吧。
他其实,是想问,那天的人是不是为救她而来?
却没有再问下去。
熙羽的手心出了汗,“不会再有刺客闯进来吧?”
上官星辉不屑的说道,“东宫上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即便下次破了阵,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语气萧冷的笑道。
熙羽的周身突然泛起冷气,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原来,他真的已经做了防范。
那是不是说,孙福再想进来,即便侥幸破了阵也势必会死。
转念又想,不会的,孙福老谋深算,不会轻易上当的。
她得赶紧找到玉玺,救出四爷。
这几日,她找遍了东宫,却一无所获。
唯有,上官星辉的寝殿了。
上官星辉见她良久不语,开口说道,“你在想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了吧?”
熙羽点头承认,“是啊,你会放了我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清淡漠然,他淡淡的说道,“离开东宫的只有死人,即便我要放你,只怕你也不肯走。”
熙羽推着他的手凝白一片,“你还是那么残忍。”
“我一直都这么残忍,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淡淡的说道。
仿似,那一叶那个吹箫的忧伤男子,根本不是他。
只是,她一厢情愿做的一场梦而已。
“再往前走就是塔山,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从上面将我推下去,也许,你还能活着出去。”
他说,声音一如平常一般,无波无澜,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熙羽抬头看过去,所谓的塔山,是建在东宫御花园后侧的一座假山,山顶有一座福塔,象征着平安康泰。
可是,却也正是害得他一生不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