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物寂籁。
怜星殿中,一个身影犹如石像一般跪在大殿上,不卑不亢,背脊挺直。
作为母亲,儿子在外面跪着,她栾蝶如何能睡得着?
但是,她却仍旧没有迈出寝殿一步。
起身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问宫女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还在外面跪着吗?”
宫女如实回答,“是,跪了一晚上没有起身。”
顿时,栾妃心口一疼。
她的儿子从来都是温顺有礼,自小到大从未忤逆过她。
今日之事,不但让她心痛,更加她伤心和失望。
到底对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竟然会让二十几年心如止水的儿子无法在镇定淡然呢?
宫门刚刚开,便有人闯进宫中,见到风无痕当即跪倒在地,“殿下,救救娘娘吧!”
风无痕看清来人之后,心中大惊,“你家主子怎么了?”
他语气当即有了几许慌乱,心底有几分不安隐隐传动。
“娘娘昨夜突然疾病,此刻危在旦夕,求殿下救命。”
三妞哭泣着喊道。
“出了什么事,一大早上就在大喊大叫的?”
栾妃梳洗之后被声音引了出来,当即不悦的说道。
三妞连忙叩头,“参见栾妃娘娘。”
“你是东宫的宫女?”
栾妃说道。
三妞点头。
“母妃,儿子有事现行告退,事情处理完之后,定再来请罪。”
风无痕说罢,起身就要离去。
栾妃眸子一紧,不悦的说道,“有什么大事,竟然如此不知礼数的找到本宫这里?”
三妞吓了一跳,刚要请罪,风无痕却抢先说道,“母妃,不是她的错。”
随后,对三妞说道,“跟我回东宫。”
就这样,他带着三妞步履如风的离开了怜星殿。
栾妃脸上微变,喃喃的说道,“这还是本宫的儿子吗?他还是无痕吗?”
风无痕赶到璤阁的时候,宫婉容已经在厅外了。
一见他回来,立即上前道,“殿下回来了?妾身照顾不周,公主病了一宿妾身竟然一无所知,还请殿下恕罪。”
风无痕扶起宫婉容,“不必自责,现在怎么样了?”
宫婉容说道,“妾身已经请了御医来,可是,似乎不太乐观。”
三妞急的在一旁哭泣不止,宫婉容语气严肃的说道,“公主生病,怎么能耽搁这么久呢?即便殿下不在宫中,难道就还没想起我来吗?”
三妞福身,“是娘娘她不许奴婢告诉任何人的?”
“那么今早上你也该先来知会我一声,你就这样闯进怜星殿万一冲撞了栾妃娘娘,不是给你家娘娘成心找麻烦吗?”
宫婉容一字一句的训斥道。
“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的错,请娘娘责罚。”
三妞跪倒在地。
风无痕看向宫婉容,她说道,“今日就罢了,下不为例。”
风无痕也开口说道,“太子妃说的有道理,太子妃掌管东宫,以后有什么事,我不在,都可与太子妃去说。”
三妞点头,“奴婢记住了。”
“起来吧。”男人说道。
风无痕的眉头打从进来便一直紧蹙不展,他压制着想即刻冲进去看看她的冲动。
双手紧攥,立于房中无法坐立。
宫婉容是聪明的女人,他踏入房中的那一瞬间的焦急担心,她看到清楚。
也是此生第一次得见,一向稳重淡然的太子殿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未曾如此过。
终于御医出来,一见他在此,连忙跪下回话。
“娘娘好似是中毒,微臣无能,查不出是何毒。”
风无痕眉间沟壑层层叠叠,一瞬间堆满了眉宇间。
“可有性命之忧?”
他沉声问道,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担心慌乱。
“最多到午后。”
御医的话对于风无痕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他的步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宫婉容急忙上前了扶住他。
此时,其余四位侧妃也闻讯赶到。
四个人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唯有清幽二妃,依旧是不言不语,喜怒不形于色。
“殿下,您先去休息一下吧。”
宫婉容见他脸色不好,温声说道。
风无痕唇边却溢出一丝冷笑,心中暗道,她就快死了,他还能休息吗?
出口轻声说道,“我进去看看她,你也累了,与她们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便会派人通知你的。”
宫婉容点头,“好,那妾身下先告退了。”
她带着四个人退出璤阁,走了。
室中再无其他人,他苍白脸上的担忧再无法隐藏。
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他到了她的身边。
床上的人儿,脸色惨白如纸,只一叶之间却仿佛缠棉病榻许久一般的憔悴,生机微弱。
他坐在她的身侧,眉眼间皆是无法释怀的沉痛。
不过是一叶未见,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呢?
他强自隐忍内心的心痛悲伤,仔细查看她的症状。
皮肤未见异样,口舌也并无不同。
突然,他握着她一头青丝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脖颈后侧,深藏在秀发之中的脖颈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指甲般大小的红色花纹斑点。
再往旁边看去,又发现了好几个有规则排列的斑点。
他的心中狠狠一沉,眸色中装满不敢置信和深痛之色。
他突然想起当晚,她说的那些话。
想起上官星斓的危在旦夕,想起她句句掷地有声的责问。
起身,吩咐了几句便疾驰而去。
三妞哭泣着看着风无痕离去的背影,难道连太子殿下也不管娘娘了吗?
苍月看到风无痕的时候,惊讶不已。
“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竟然到了他的处所。
风无痕看着苍月,眸色肃穆,一字一句的问道,“当日你将我给她的凝香丸换做了银蛇舞是不是?”
苍月脸上并无惊讶,好似早已料到他此时会来兴师问罪一般。
他没有犹豫,点头,“是。”
风无痕飞起一掌,重重的打在苍月的心口上,用足了掌力。
苍月的身子顿时飞起,自窗口直接飞出跌倒在地上。
口中的鲜血自唇边缓缓流下,风无痕紧跟着飞出来,落在他的身边。
“解药!”他伸出手。
苍月看着他,转而跪倒在他的面前,“请殿下赐我一死。”
他宁可死,也不想有人成为风无痕的绊脚石。
风无痕气急,厉声喝道,“解药给我,苍月,别逼我对你动手。”
苍月背脊挺直的跪在他的面前,却再不说话,打定了注意不肯交出解药。
风无痕当即亲自动手搜了他的身,却只搜到一枚银蛇舞的毒药。
风无痕嘴角戏谑的一勾,一扬手将银蛇舞屯扔入口中。
苍月一下站了起来,“殿下,你怎么能……那是毒药!”
风无痕镇定而冰冷的说道,“我怎会不知那是你独门配制的毒药,世上也只有你能解此毒。”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逼苍月交出解药,一身笃定,眸色威严。
苍月飞快进了屋子里,拿出解药给了风无痕。
“上一次见她,你便已经发觉她中了毒,所以你早就料想到,今日我会来找你要解药。”
风无痕说道,不然苍月不会将从来不离身的解药放在别处。
苍月嘴角无奈,“千算万算,属下仍旧算不过殿下。这世间仅存的两粒解药和一枚银蛇舞此刻都在殿下手上了。”
风无痕手里攥着两颗解药,转身即走。
飞一般的速度,他赶回了璤阁。
三妞眼中红肿的守在床边,见他回来惊喜万分。
“殿下,奴婢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呢?”
他笑着说道,“怎么会呢?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将解药给熙羽喂了下去,此时正好是午时,再迟一刻,她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眉头一直紧锁着,他眼神不错的盯着她,仿佛怕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半个时辰过后,她颈上的红斑消退的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对一直紧张不已的三妞微微一笑,“去准备些清粥小菜,一会她醒了会饿的。”
三妞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惊喜不已的说道,“殿下的意思是,娘娘没事了吗?真的好了吗?”
风无痕轻轻点了点头。
少女飞一般的奔了出去。
他只顾着看着她,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也吃下了银蛇舞的毒药。
等到蚀骨的疼痛来袭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
另一颗解药还紧紧攥在掌心中,刚要摊开手心,床上的人却悠悠转醒。
熙羽睁开眼睛,一眼望到床边的风无痕。
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你来干什么?”她嘶哑开口。
“小沫,你可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风无痕担忧的说道,忍着疼痛。
“我身上的毒,就是上官星斓吃下的毒药是吗?”
她虚弱着身子起身。
风无痕身子一紧,默然点头。
“小沫,你能听我解释吗?”
他心中沉痛。
“毒药是你当初亲手交给我的,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熙羽的眼里是重秋浓彩般的失望和悲痛。
她曾经是那样的相信他,她以为在硕大而纷乱的皇宫中他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可以相交的朋友。
可是,到头来一切不过是一场利用,一场欺骗。
“那是一场误会,今日结果也并未是我所愿。”
风无痕说道。
“你算好了,总有一天我会用上这毒药。不是给自己,就是给他。若是我死了,与他总会是打击。如是他死了,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除去邻国国君。风无痕,你当真是高瞻远瞩。”
她冰冷的双唇间吐出染尽风霜的寒言厉语。
风无痕知道,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徒劳的。
她不会相信,更何况,苍月本就是他的人。
他做的任何事,所代表的都是他这个主子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