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沫,在门外而立。
夏渊心中一凛,她恐怕难逃一死了。
墨黑的炯目里,透着薄凉的寒气紧紧的盯着门口这个满身雪花一脸凄惨的女子。
“她在哪?她的尸首。”
她对那眸子里的憎恨视而不见,只愣愣的看着他等着她要的答案。
“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
一步一步自碧楚阁走出,将她逼得步步后退。
私闯风华殿,足以要了她的命。
不杀她,是因为苏慧璃。
如今,她可能听到了自己与夜铭清的关系,杀她,势在必行。
“如果早知道我的命是姐妹的命换来的,我宁可那日死在刑场。”
她的声音微弱,却犹如破冰的种子坚定而执着。
“朕能救你,也能再杀你。”
夜铭风说。
“我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踩踏与人,得来的快活。子沫从来不稀罕。”
她自面对他便强逼着自己将眼中的泪生生逼回,她不能连最后的骨气都失去了。
此刻的软弱,给谁看呢?
不顾眼前男人凌厉的目光火辣辣的割划着她,继续说。
“把我送到她的身边去,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那双眼中填满了绝望和决绝,她如今只想跟百里冰说声对不起,哪怕是见在黄泉。
风一般的来到她的身边,一只手紧紧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你真这么想死吗?不要以为你是丞相的女儿朕就会手下留情。”
轻蔑一笑挂满那张逐渐惨白的脸,“你嫁祸死罪给我的时候,我就不是白凯的女儿了吗?”
他猛然一阵,手中的力度加重,她……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却认了罪。
夏渊将一切收尽眼底,这个丫头也许当真不该留。叹一声,他能为苏慧璃做的也只有这一次了。
“皇上,娘娘悲伤过度,所以才会触目龙颜,碧楚阁中娘娘始终还是未进一步。”
夏渊跪下说。
夜铭风的手依旧紧紧掐住她的脖颈,却转头不再看她。
碧楚阁用隔音枕木而成,她未进去也就没有听见他与夏渊的谈话。
夏渊是要自己饶了她,她到底曾经为了苏慧璃而舍命相救。
“仅此一次。”他狠狠吐出四个字,算是又赐给了她一条命。
他背对着她,挥挥手。“即日起降为嫔,跪安吧。”
良久他没有听到她跪安和离去的声音,正要转头却听见扑通一声。
她也不过是在演戏而已,他轻蔑,只不过逼真的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转回身本想看到她是如何跪在自己脚下谢恩的。
却看到一个倒地身影,毫无声息。
他当即变了脸色,将她抱在怀里。
她瘦小的身子发着抖,这时他才发现她浑身早已经湿透,那绣鞋上一层薄冰正在一点一点融化。
玉雪宫
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将她自死神那救回。
太医院的医官开了方子退下,只剩下宫中的几个丫头伺候着。
夜铭风一直沉着脸坐在寝宫外,他让人将她送回玉雪宫。
自己独自在风华殿就寝,心乱如麻。
最后到底亲自来了,刚才的一瞬间他真的动了杀念,甚至很坚决。
其实当听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便决定放了她。
他想知道,她甘愿赴死的真正原因。
如果是白凯的计谋,是她的一步棋那么他更不能杀她。
他倒要看看,他们父女俩到底有什么把戏。
可是他听到太医来报,说她命悬一线的时候。
一阵酸涩伴着撕扯的疼让他坐立不安,他以为放了她绝对不是舍不得,可是,那一丝情绪又是什么?
小鱼和碧衣哭红了眼睛,却因为夜铭风在而咬牙忍着缀泣,只默默的流着泪。
夜铭风听完太医的禀报,站起身离开了。
夏渊远远的跟在后面,十六年来夜铭风从未有今日这样的慌乱出现。
看来这个女人即使救了苏慧璃,也势必非除不可了。
踏着纷飞的大雪,他没有乘坐龙撵。
走至碧荷殿,他放慢了脚步。
此时一切漫漫白雪,将无边的荷塘掩盖了。
脑海中不禁想起那个午后,他那日来的早了些,批阅完奏章的时候刚刚要到午时,他没有用膳而是直接来到了碧荷殿。
等在这一会,不见她的身影。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从水里钻出。
那未施粉黛的素颜上挂满了水珠,黑色如丝的瀑发散至腰际,犹如美人鱼般美丽可爱。
她笑笑说,“小十四,我教你游泳啊。”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是在游泳。
而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每日去看望他的母亲。
因为那地下夙璃宫的出口就在这碧荷殿的水里,她每日跳井,入水毫不犹豫。
风刀无情,灌进他染了黑的衣袖。
他竟然忘记将污了的衣袍换下……
夏渊上前催促他回宫,他转身看向夏渊突然笑了。
夏渊一楞,他已经离去。
十六年来,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从未要夏渊跪过自己。
十六年来,夏渊从没有为了任何人求过情。
夜铭风仰头看向风雪中南山绿水阁的方向,这世上的人终归是难逃一个情字,无论是谁。
只是,母妃此刻又去了哪里。受着怎样的折磨?
疼痛刺入脾肺,救了她。
却又让她被人掳走,甚至悄无声息。
想起母亲,他痛如剥皮。
在刑场救了白子沫之后,他欣喜的去见母亲。
然而,母亲却凭空消失。
夏渊说,母亲是被种了一种蛊毒,子母蛊。
无论跑到哪里,母蛊可瞬间将种有子蛊的人召回。
看来,母亲身体里的蛊是子蛊。
夏渊亦自责不已,只是一切都枉然。
还好,他知道了母亲至少还活着。
只是不知道还是否有重见的一天。
半月穿指而过,白子沫恢复身体之后,身子却虚弱的很。
太医说是寒气入体,加上之前的伤患未愈,所以内寒外邪。只能慢慢调养。
小鱼将药端过来,放在白子沫的面前,见她又在发呆。
“小姐,你又在想什么?不如吃了药小鱼陪你出去走走。”
心里知道她半个月未踏出玉雪宫,一定憋得慌。
“小鱼,你变了。”她端起药一口喝下去。
“从前落姐姐每次要小姐吃药,小姐都会想方设法赖掉的。”小鱼擦掉她嘴角的药汁。
“是啊,我也变了。”她回望她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每个人都会变吧,只是自己感觉不到而已。
小鱼变得沉稳了,因为她看到白子沫几次徘徊在生死关头。
白子沫也变了,她终于想通了,偿还一个人不仅非要一命抵一命。
她还要救出落雨瑶。
“娘娘要出去吗?”碧衣自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粉红色的锦裘披风。
小鱼眼睛一亮凑过去,“好漂亮啊。碧衣姐姐,这是你做的吗?”
碧衣禁不住笑了,这个小鱼再怎么样也是本性难移,“我哪有这手艺,是皇上派人送来的。”
白子沫手一颤……
忘不了他在风华殿上对自己的无情和决绝,如果不是夏渊求情也许她早已死在他的手里了。
他的心里是厌恶自己的,因为她是白凯的女儿,她早该想到的。
既然那样,又何必送什么裘衣!
梅园的柔情蜜意,几天的同塌而眠都是假的吗?
是啊,是假的。
否则,他怎会那样对待自己。
吻遍了她的身子,却没有要她。
她恨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想起在床上他待自己的模样,不禁红了脸。
“小鱼,随我出去透透气。”她起身不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
“奴婢陪着主子一起去吧。”碧衣说。
“你这两天不是染了风寒吗?回屋里歇着去吧。”
见碧衣还要说什么,接着又说,“那就让琐吉和乌珠随我一起去吧。”
碧衣见主子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了,白子沫会心一笑心知她一定是嘱咐乌珠和琐吉去了。
这时,春婉走进来。
“娘娘,外面还有点寒,多穿些出去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碧衣刚才放下的粉红色锦裘披风要给白子沫披上。
白子沫的面容突然染上一层薄霜,挥开春婉的手。
他的恩赐,她不想要。
“我不穿这件。”
春婉一楞,忙低下头赔罪。见白子沫没有责怪,又去拿来一件紫色鹅黄镶边披风为白子沫披上。
之后她迈步走出寝宫,在大殿上碰到了正赶过来的碧衣,琐吉和乌珠。
碧衣一见白子沫立即紧皱眉头,随即柔声开口。“娘娘,这件披风不够厚,您多日没有出门千万不能着了凉,还是穿那件白色的吧。”
碧衣急忙重新进去拿起一件雪白色的锦瑟风月袍给白子沫披上,才把她们送出宫门。
大雪下了足有十天,难得这几日天空终于放了晴。
冬日的寒冷在雪后更加凛冽,风过如刀,刮的人脸疼。
小鱼伴在白子沫身边,高兴手舞足蹈。这些日子,她一直守在白子沫身边,现在看见主子没有事了,自然高兴起来。
乌珠轻柔的搀扶着白子沫的胳膊,不时的为她掸掉斗篷底边沾到的雪。
琐吉静静的跟在白子沫的右侧,手里拿着几个暖炉不时的将主子怀中不热的暖炉换下。
两个人的体贴照顾让白子沫感到一阵心暖,身体的寒可以抵御,内心的寒呢?
只有人心能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