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怎么能够放得了手?
晶莹的泪自子沫布满血丝的眼中流下,倒影出他沾满泪水的脸。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落泪。
那泪水本不属于这副刚硬冷酷的容颜,此刻他的泪却绝了堤,以至于话就哽在了咽喉,吐不出半个字。
他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肩膀,他知道他应该放开的。
可是,就是控制不住的放不开手。
此时,这双手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一般,抖的厉害,却丝毫不曾放松。
子沫的声音颤抖,“我们回不去了,与其痛苦的在一起,不如放彼此自由吧。”
她竟然到了此刻还会为了他此般模样而心痛,比起他施加于自己身上的伤害,他的痛实在不算什么。
这就是爱吧!
哪怕自己伤痕累累,却仍旧看不得所爱之人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身后几百人,却寂静如野。
终于他张开了双眼,微颤的嘴唇动了动却暗哑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低下头平复了下情绪,重新对上那一双柔眸。
“让我再看看你。”
嫣然一笑,一朵雨中的花朵绽放在他的眼前。
“恩。”
她微笑点头,却忍不住那紧涩的哭声。
他的手抚上她的眉,“第一次见你,干净,调皮,真诚的个性深深吸引了我。为了一朵花,你敢踢我下水,可是当你认真为我拧干衣服上的水时,我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前这都是母妃才会有的关爱。”
颤抖的手来到她的眼,“碧荷殿旁,打了你一掌的时候,我心急如焚,那闷闷沉沉的心绪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叫做心疼。”
亲吻她的额前朱砂胎记,“喜爱你的朱砂胎记,做了我的女人之后,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鲜亮了一生。我以为从此后,这份美只属于我,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轻抚着她的脸颊,“为母妃冒死取药,碧荷殿舍命相救,芊府中解我为难差点送命,为盗图纸以身犯险……这一切的一切,十四郎都铭记于心,却始终不曾相信你。是我的错,是我的罪过。”
他此时回忆着子沫曾为他付出过的一切,浑身无法克制的颤抖。
夜铭清等人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转身偷偷的擦去泪痕。
深吸口气他继续说道,“而我呢,残忍的让你承受钝甲之苦,刀剑之伤,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想取你性命。我……不值得你爱。”
原来他带给她的都是伤痛,原来细数之下他才看的清楚,这个女人是多么深爱着自己,而他又是多么绝情与残忍。
泪在子沫点头的瞬间铺满全脸,她却笑的那样幸福和灿烂,原来他都记得,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过去的都是伤害,所以,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她咬牙含笑着说,就让此时的撕心裂肺,了了这一段痛苦的感情吧。
他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子沫,可是我舍不得。”
他终于呜咽出声,一代帝王前所未有的哭泣声埋藏在女人瑟瑟发抖的瘦弱的肩膀上。
他哽咽的无声,再说不出一个字。
咬紧牙,那原本已经染满血迹的小手上又一片鲜红,“爱我吗?”
他抬起头,“一生挚爱,唯有你。”
笑颜如花,“必须舍得,这就是代价。”她说。
他心中刺痛,第一次他知道了心如刀割的滋味,这滋味他曾经带给子沫许多次吧。
他紧抿双唇,点头,“恩。我放你走。”
她的心上却因为这句话而深感痛彻,他说放她走。
他放手了,她却身心剧痛。
慢慢的转过身子,他的手自她的身上滑落。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一转身便是一生。
自此再无可能相见,从此天各一方。
视线渐渐模糊,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离开在她视线的时候落下。
就这样放了她吗?他不停的问自己。
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留下她的理由。
突然只听到段景天一声大吼,“接住她。”
他慌忙转过身时,子沫被段景天推过来,他伸手揽住她躲过一支飞箭,另一只向子沫急速而来的飞箭他却来不及躲避了。
未加思索他一个转身将子沫护在身前,那支箭便自后背正中心口。
子沫只听到一声闷哼,慌乱中寻找着他的视线。
一双如释重负的双眸此时正看着她,嘴角轻轻上扬,此刻他的心中终于得到了点释放。
看着她探索的神情,他微笑,“我没事。去吧,到他那里去。”
他慢慢的转过身,用冰冷犀利的眼神将夜铭清,七夜等人的话逼回。
片刻间,夜铭风三人被保护在中间,夜铭清,七夜,夏渊,暮色等人都兵器出鞘。
七夜看的清楚,三只暗箭急速而来充满着杀气,一支直奔段景天,另外两支直奔子沫而去。
他以为将子沫送到夜铭风那里,便安全了。
却不想正中了施箭之人的下怀,两支箭看似直奔子沫而去,其实夜铭风才是他要杀的人。
箭短小而锋利,是苗疆独有的暗器,墨箭。
箭身墨黑,锋利无比。
而夜铭风身中的这一剑直接没入了身体中,只看到自他背后血流如注,却看不到箭身。
子沫如果再多看一眼,便会看出不对。
可是,她却不敢。
怕一眼望去,就又会沦陷。
她疾步来至段景天跟前,“我们走吧。”
这里的恩恩怨怨,从此都与她无关了。
此刻她只想快点离开。
段景天抬眼看了眼夜铭风,他伤势不轻,也许就此命丧黄泉。
最后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带着子沫刚要走,却听得一声断喝。
“狗皇帝,你的女人还真是风搔哦!刚离开我的怀抱,此刻就又有了新的男人。”
原来那炸死的男人一直都没离开。
夜铭风抬头扫向在大殿顶梁上的男人,“霜岂,今日我一定要了你的命。”
只听得男人一声狂笑,“你还是看看自己还能否看到明日的太阳了吧。”
“还有,忘了告诉你,我替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送了一个金宝宝给她。”
夜铭风如同受了过大打击一样,身子不稳,后退了几步。
“抓住他。”
他大叫着,声音嘶哑。
金宝宝,那是苗疆的禁药。
专门下给红杏出墙怀了别人孽种的女人的。
金宝宝是一条很小的蛇,它进入孕妇身体之后会将胎儿杀死,然后自己变作胎儿吸食母体的精髓慢慢长大。
慢慢的将母体掏空,直到母体死亡,她便破体而出。
此时,它已经长大了。
这是种寄生的蛇,否则永远不会长大。
夜铭风只觉得阵阵寒栗,金娃娃只能对孕妇才能施用。
可是,子沫腹中的胎儿早就流掉了,而且是他亲眼所见。
难道,子沫的腹中还有另一个胎儿不成。
一阵欣喜急速而过,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此毒,无解。
他的子沫……
段景天的步伐就戛然而止与那男人说出金娃娃的那一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没见过,却听说过。
子沫看着两个人的反应,心知一定是大事。
一声急切的呼唤聚集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夜铭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失去了知觉。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瞬间停止了呼吸,那跌宕的步伐就那么不加思索的奔到他的身边。
他的脸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白,他的身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汗?
颤抖的双手在双眸中不断放大,鲜红的血迹来自他的身上。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仍旧可以和她微笑告别。
此刻,却拒绝了七夜的救治,不许任何人碰他。
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男人呢?
夜铭风,你到底还能多残忍。
非要死在她的面前吗?
风眸微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白子沫。
他握紧她的手,苍白的脸上却挂上一份温暖的笑,“子沫,原谅我还不好?”
原来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恐惧,犹如掉进了无底的深渊般,骇人的惊恐。
所以,他不能再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救治上,这一箭正中心口,大半凶多吉少了。
临死前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子沫原谅他。
“子沫,对不起!曾经我让你这么的怕。”
他的眼越来越沉重,那份挣扎是为了她,再看她一眼。
却如同有无数双手在抓扯着他,要带他远离。
成千上万的春蚕吐着千丝万缕的丝,捆住了他的意志,模糊着他的意志。
他想清醒,却又想睡去,好摆脱这生不如死的痛苦。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一次一次的与死神斗争。
“子沫,对不起……曾经让你这么挣扎。”
他似笑非笑的脸庞上,眼神越来越迷离,子沫哽咽难语,那哭泣声犹如寂静黑夜中的一缕幽魂,凄惨,忧伤。
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你不能死,欠我的还没还我,怎么能死。”
他的眼却渐渐合上,握着她的手也失去了力气。
她没有走,跟着回到了皇宫,段景天一直守着她,也没有走。
皇帝病危的消息,被封锁在了风华殿外。
七夜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也只是护住了他的心脉,却没有把握他一定会活过来。
子沫和一众人都守在风华殿,这个熟悉的地方是不是注定要困住她一生,一生中所有的爱,所有的恨。
以往的欢笑悲喜历历在目,不停的在眼前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