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房间内,戴贤亭到背双手站在窗前,用一副诡异的笑脸望着茫茫夜空。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象鸟一样的东西飞进窗内,落在窗台上,原来是一只蝙蝠。如果是用蝙蝠传书,并不令人惊讶,因为厂卫密探之间为了保险起见而尽量避免使用信鸽,往往代之以蝙蝠、燕子等不易引人注目的动物。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足以震惊所有人的眼球:落在戴贤亭面前的那只蝙蝠收起翅膀,竟像人一样慢慢的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说吧,你都看到什么了?”戴贤亭冷冷的问。
蝙蝠鞠躬行礼,长满锋利牙齿的嘴巴翕动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
戴贤亭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微笑,微微的点了点头,说:“做的很好,去吧!”
蝙蝠又一次鞠躬行礼,转过身向外一跃,扑扇双翼,消失在夜空中。
“哼哼哼!”关上窗子,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一副狰狞的笑容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冷漠的表情,“事情完全按照预期在进展!”
………………………………………………………………………
让我们再将目光转移到榆林,这座正在遭受流寇疯狂攻击的天下雄镇。
凭借残破的城垣,匪军的轮番进攻被一次次击退,但尽管如此,城内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城破只是早晚的事了。因为陈子龙所部三万官军已经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络,根本不可能有援军前来救他们,而最致命的是,城内没有粮食!
盔甲上面还沾着血迹,疲惫身躯,因为睡眠不足而红肿的眼睛,这是榆林城内一名普通士兵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的将士,聚集在城内开阔的广场上,列成方阵,环在一座祭台四周。祭台上,是他们的最高指挥官陈子龙,没有祭服,他穿着普通的战甲,带领全体将士以水代酒,歃血祭天。
晴空夏日,陈子龙展开祭文表,大声朗读:
“大明剿匪参将、南畿陈子龙,率所部将士,谨以至诚照告山川神灵:
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国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
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辩,春秋存义。身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
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
此誓
大明崇祯一十七年八月十五日”
收起祭文表,在拜天地鬼神。数万名甲士整齐的跪拜,场面蔚为壮观!
陈子龙转过身,环顾台下四周的官兵,突然重重的一揖,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子龙高声喊道:“弟兄们!事已至此,陈某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但是!为了家中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以及乡亲父老,你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到南畿老家去!”
陈子龙猛地拔出佩剑,厉声道:“弃城突围!”
………………………………………………………………………
“陈大人,您……”
“别说了!”陈子龙打断副官的话,“此事皆由我起,毕竟自己种下的恶果,我就算逃出去也难逃一死,同样是死,还不如死得壮烈一些,呵呵!”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今晚你带着弟兄们突围,一定要突围出去,到西安禀报钦差大人……”
“大人!”副官已经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双手攥住陈子龙的衣襟,哭道,“卑职拼死也要护送大人一起走!”
“呵呵!放心好了,我陈某人世受国恩,就算是死了,尸首也不会与逆贼相见的!”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副官,“到了灵州,就把这封信转交给夏允彝大人吧!”
“大人!”
“时辰不早了,快去准备一下吧,去吧!”望着副官依依不舍的走出去,陈子龙的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悔恨来形容: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真的不甘心那!
夜色茫茫,星月无光。早已残破不堪的城门内堆积阻塞的沙袋被悄悄移开,城门发出苍老的吱嘎声,一队队官军士兵快步跑出城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与此同时,设在城内空荡荡的行辕中却燃烧着一堆柴火,炽热的火焰舔舐着夜空,在闪烁的火光照耀下,夜空中依稀可以看见灰尘和飞虫飘来荡去。火堆前,有一位衣冠工整的军官,表情刚毅的向东方跪拜之后,纵身跃入火中!断裂的木柴、红炽的木炭溅起灿烂的火花,火焰也在这一瞬间喷发出更加夺目的光芒——
在这一瞬凄绝的火光中,一位明国将军消失了,这位将军就是几舍魁首之一、江南名士,他的名字叫做陈子龙……
已经成功突围的副官心中突然一颤,猛然回望,漆黑的夜晚空无一物,耳畔回响起刚毅决断的话语:
我陈某人世受国恩,就算是死了,尸首也不会与逆贼相见的!
就算是死了,尸首也不会与逆贼相见的……
………………………………………………………………………
由于流寇内部正在进行疯狂的大清洗,官军大部趁此机会成功突围,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此一役失败的事实。不久之后,陕北匪区终于获得光复,明军在饱经战火的榆林城内收殓到七千余具比较完整、可以辨认的官兵将士的遗骸,他们有的是崇祯十六年冬天阵亡的原榆林戍兵,有的是十七年夏天阵亡的江南卫所官军,史称“榆林镇前后七千完人!”
民族有正气,榆林葬完人;
海天万里招忠魂,哭声悲壮动三秦!
何以为完人?
生而能杀贼,死而不留身;
大节凛然表群伦!
死事壮烈泣鬼神!
赴汤蹈火全忠贞,救国救民重死生;
七千完人同赴义,日月光华耀国门,
万古留芳美名存!
烈士忠骨集中火化之后的舍利子,经光凌皇帝御旨,存放在城外新敕建的灵骨塔中。为此,光凌帝还御笔题下了“英风状节,皇明记忠塔”的铭文,这是后话。
………………………………………………………………………
巨大的木盆内盛满温水,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花瓣,朱慈炤闭着眼睛躺在水里,水面刚好淹过他的锁骨,脑袋枕在浴盆沿上,乌黑的长发垂在盆外。他的贴身侍从太监杨常正小心翼翼的用一柄犀角梳篦为他打理头发,不时的有内侍添换新水和花瓣。
“杨常啊。”
“奴婢在。”
“我们皇家有没有戏班子呀?”
“回禀殿下,皇家戏班属钟鼓司管辖,不过先帝有遗训,为节省宫廷开支,除非节庆,否则不得演戏的!”言语之中流露出一丝担心和惋惜。
朱慈炤笑了一声,坐起来转身看着他,发梢垂到了水里,杨常连忙伸手挽住,可惜水已经沾湿了发梢。
“你这小东西!”朱慈炤在杨常水嫩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说道,“孤王又没说要看戏,我只不过是想教他们排演一部戏而已。”说着站起身来,杨常连忙搭过浴巾披在他身上。
“我问你,若是孤王教戏班子排演戏剧,这事用不用奏请皇上呀?”披着浴巾迈出浴盆。
“这——殿下恕罪,奴婢不知道,因为过去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擦干身上的水滴,拂去还粘在皮肤上的花瓣。有内使捧来干净衣服,为他换上,顺便带走湿浴巾,杨常接着扶他坐到榻上,为他挽发髻。
“走,陪我见皇上去!”
“等等殿下,您穿这身衣服不能去见皇上,待奴婢为您换上衮袍!”
舞弄了半天,终于换好衣冠,朱慈炤身上又出了一层细汗。
“切!这个澡算是白洗了!走吧,回来还得再洗一遍!”
且说此时钟翠宫中。
光凌帝一手托腮,臂肘支在龙书案上,垂着眼皮正在读奏章。窗外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上传来阵阵蝉鸣:知啊——知啊——
蝉噪炎更热!
“呼!累死了!”扶着桌子直起身,朱慈烺顺手端起案上的一盏酸梅汤呷了一小口,冲王德化勾了勾手指说,“朕不想看了,你过来念给朕听!”
“小奴遵旨!”
王德化连忙将玉麈拂尘往腰带里一插,双手捧起一本奏折,朗声念道:“臣闻夷狄为中国患,尚矣!在前世者,史家类能言之:唐兴,蛮夷更盛衰,群臣献议盈廷,班然可睹……”
“废物!谁叫你照本宣科啦?好生看,看懂了告诉朕大意!”
“是,小奴明白了!”
“启奏陛下,这一本奏折是鸿胪寺奏报,据懂虏语的通士窃听,东虏使臣此番进京打算与我朝和亲,呃——”
“嗯?接着说,鞑子打算干什么?”
“呃,是!从使臣对话之中揣测,胡廷似乎不仅仅是打算与我朝和亲,而且还——”
“你如果再敢吞吞吐吐的,直接推出午门廷杖!”
“是是,小奴该死!东虏是要永王殿下去胡廷跟一位名叫‘卜木布台’的格格结婚……”
“噗——你说什么!”光凌帝将刚含在嘴里的酸梅汤全吐了出来,扔下茶盏,劈手夺过奏本,紧张的看了一遍,顿时瘫坐回椅子上。愣了好一阵子,朱慈烺才醒过神来,问道:“格格是什么东西?”
王德化听了也一愣,如实答道:“小奴愚钝,委实不知这‘格格’是个什么劳什子。”
“你快些拿着这份奏章去内阁,叫阁臣们都看看,然后传旨,内阁及六部九卿高官到文华殿集合,召开御前会议。”
“遵旨!”王德化应声跑了出去,光凌帝只觉得心口跳的厉害,不觉手心已经汗津津的了。
这样一来原定的计划岂不是全都被打乱了吗?想到这,眼前浮现出这样的一幅景象:一只脑满肠肥、含牙戴角的鞑靼女人,咧开血盆大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笑,一步一步逼近墙角;而永王朱慈炤就蜷缩在墙角里,哆哆嗦嗦的哭喊着“皇上救我!”……
“启奏陛下,永王殿下求见。”
“啊!”内使进来禀报,朱慈烺猛然惊醒,慌忙站起来大叫一声,说“快!快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