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大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要举行朝贺。
这一天,皇极殿装饰的比前一天大婚时还要华丽,因为除了金瓜斧钺朝天镫、黄罗伞盖凤羽扇等仪仗队以外,在皇帝龙位旁边又增加了一套皇后的凤位仪仗,丹陛正中还增设了亲王专用的位次和跪拜垫褥;文武百官则早在天还未亮便穿着大红朝服、博带丹靴、锦绶金梁,个个都是尽显“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之浩荡,袖笏昂立,等候在午门外。
随着一声钟鼓乐声,引礼官出来午门,高声喊道:“陛下升御座,百官入贺!”说完转身就走,文武百官也跟着齐步进了午门。
九重门启,鸣哕哕之鸾声;阊阖天开,睹巍巍之衮冕。
引礼官引领文武百官经由皇极门的东门进入皇极殿的殿前广场,分列丹陛两旁。
“星斗依稀禁漏残,禁中环佩响珊珊”。这时候,一队小型的仪仗从皇极殿东侧开了进来,绕到丹陛前,在事先已经设置好了的位次上停了下来,原来是定王到了:只見定王朱慈炯身着衮冕,玄衣九旒,刚在位次上做好,只听得鼓乐齐鸣:
晴日明开青锁闼,天风吹下御炉香。
千条瑞霭浮金阙,一朵红云捧玉皇。
乐声突然停止,光凌帝和皇后驾出皇极殿,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阙前升座,这时候,一声静鞭响,定王连忙起身走上丹陛,在事先已经布置好了的跪拜垫褥上跪下,高声呼道:“臣弟定王朱慈炯,钦遇我皇兄陛下大婚之喜,谨率文武百官、两京一十三道御史及诸国藩属使节团,恭祝我皇应乾纳祜,奉天永昌!奉贺皇后应受册宝,正位中宫!”
话音刚落,乐声顿时大作,定王在礼官的指引下,率领文武百官秉笏当胸,向丹墀五拜三叩头,每次抬头的时候,恰好是乐声弱的节拍,以便于那一声山呼“万岁”能够听得清。而当文武百官拱手加额、高呼最后一声“万万岁”之后,乐声再一次停止,在阵阵袍袂飘瑟声中,百官们站起身,从腰带里抽出笏版,重新盘到胳膊肘里,侧身列队立在丹陛两旁,定王也站起身在座次一旁静立等候。
片刻之后,光凌帝朱慈烺与皇后执手起身,向下面的文武百官们挥手致意,刚刚成为皇后的钱秦篆心里激动的不得了,几乎是颤抖着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节——说到外国使节,不得不提一下:几年来由于流寇和鞑虏的缘故,明国的藩属国几乎完全绝贡,眼下由于财力匮乏,操办这一场大婚尚且是由魏藻德跟外戚皇后娘家人掏的钱,所以哪里还有多余的款项去通知邀请海外藩国派人来祝贺呢,再者说即便是邀请,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但是无巧不成书,卡利特等人恰好还留在京师,于是,这一群远涉重洋来到明国的不列颠使节团在礼部尚书魏藻德的要求下,摇身一变充当起了藩国来贺的使臣,匆忙演戏了礼仪之后,便在仪仗队的最后单膝跪下又起来的反复折腾。
就在京师沉浸在皇帝大婚的喜悦之中的时候,鞑靼人也迎来了令他们疯狂兴奋的事情。
礼仪是人类文明的象征,也是一个民族开化与否的标志。
一种风俗、一种仪式,在一个文明的国家呈现出来的是壮阔和宏大;而在一个野蛮的国家所呈现出来的往往却是令人发指的血腥和残忍。
上回说到永王朱慈炤身陷胡廷,遭到粗暴蛮横的软禁,却凑巧遇到了同样遭遇的朝鲜国世子李溰,就当两个人正在为邪与正孰强孰弱辩论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队雪亮的弯刀锋刃闯了进来,朱慈炤惊恐的转过脸,紧跟着,一名身穿蓝色筒状官服的鞑靼官员迈过门槛走了进来,由于屋内比较昏暗,刚从外面亮出进来,暂时难以适应,鞑靼官员眨眨眼缓了一会儿,扫视屋内的众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草纸,展开念道:
“钦奉我大满洲帝国皇帝陛下御旨:
薙发尾辫素为我制,明国永亲王朱慈炤今既入我国家,即为满洲子民,惟我大满洲国,胡籍八贯,天下一家,所谓‘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容违异?’兹著尔明国人等,即刻薙发,改易旗装,遵依者,为吾国之民;迟疑者,为逆命之寇!若惜爱规避,巧言争辩,决不宽贷!”
说完一挥手,一队鞑靼人冲了进来,在刀枪胁迫的帮助下,将朱慈炤、方以智等人强行按在地上,扯散他们的发髻,发疯似的用剃刀割刮那乌黑的长发。
“住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蓄发包巾是我中华数千年之传统,岂能容得你们如此这般践踏!啊!殿下!你们,畜生!快住手!”方以智、杨常等人拼命的呼吁挣扎,试图阻止这粗暴野蛮的行为,但是结果自然是完全徒劳的,很快,无论是少年亲王还是随行官员、侍从护卫,全部被剃了光头,只在后脑勺留下一小撮头发,搓成一根老鼠尾巴似的辫子。
看着彼此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所有人都气的浑身发抖,这时候,那名鞑靼官员又一挥手,送来一堆蓝色的鞑靼官服,看起来似乎是跟他身上穿着的一样。
“明国永亲王朱慈炤听旨!传我大满洲国皇帝陛下口谕:
著尔等薙发之后,即刻换装,与朕同往参观‘那达慕’大会,钦此!”
说完一摆手,那群鞑靼人立刻上前拾起衣服,强行撕扯下他们身上残破的衣衫,换上了胡服。
“我们是前来与你们的‘格格’和亲的,现有我大明皇帝陛下御笔手书的和亲文书在此!况且本官身为大明和亲特使,你们怎么能如此无理!”方以智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哼!带他们去见皇上跟摄政王殿下!”鞑靼官员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方以智咬紧牙关,狠狠的盯着那鞑靼官员远去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毁我衣冠皆鼠辈,扫佢巢穴在明朝!”
在胡兵的押解下,朱慈炤等人被带到一座大院子里,正前方是一座亭子式样的殿宇,两侧依次罗列十座小亭子。大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胡人,在那座大亭子前面,有一张石台,两旁燃烧的火堆冒着滚滚黑烟。
朱慈炤何方以智等人正惊讶的望着这混乱的一切,突然一声刺耳的叫声传来,是他们下了一跳,只见从大亭子里出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矮小的孩子,个个都是蓝布兽皮红斗笠的装束。朱慈炤心想:这应该就是可汗王爷之类的人了。
果然,在场的胡人立刻跪下,嘴巴里发出听不懂的怪叫。朱慈炤注意到方以智一直用青白眼充满蔑视的看着这些衣着古怪的胡人。突然,站在大亭子前面的那个孩子用力指着站立不跪的朱慈炤、方以智等人,立即有一队鞑靼兵冲了上来,将他们犯贱双臂押到石台前强迫他们跪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见到朕不下跪?”那孩子用生硬的官话问道。
“胡狗!敢侮我天朝……”
“住口!”方以智话没说完,便被朱慈炤大声喝断。
朱慈炤转过脸,这时他才看清楚那孩子的样子:小眼塌鼻,长着一脸麻子,三分像猱七分像狗。朱慈炤依旧跪在地上说道:“可汗,我是明国皇帝的弟弟,封号永王,应贵国的要求,入赘贵国,希望可汗能够以两国邦交友谊为重。”语气卑微。
那小可汗身旁一名看起来像是翻译官的人弯腰附耳说了一会,小可汗点点头,说道:“萨满神还没发放旨意,等祭奠了殉物,得到萨满神的吩咐之后,朕会告诉你们的。”说完摆了摆手,鞑靼兵立刻将他们押到一旁。
嘟——嘟——
一声冗长的牛角号声,一群洒满巫师扭着奇怪的步子窜了出来,围绕着石台单脚跳舞,只见他们腰间围着一张鹿皮,披头散发,裸露皮肤上涂抹的鲜血淋漓。朱慈炤禁不住一阵恶心。这时候,一名看起来像是大法师的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一样的棍子,顶端雕刻着一只人狗合体的怪物。只见他挥舞着棍子吆喝了一阵子,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拖了上来,困在石台上。
“狗鞑子!丧尽天良!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狗鞑子……”显然那是一个中国人,要被当作祭品杀死了,可是依然拼命的诅咒这些将要夺取他生命的异族。
“啊——”几声惨叫,鲜血飞溅。朱慈炤等人连忙别过脸,不忍再看。过了一会,朱慈炤偷偷侧目,见那中国人已经被从石台上拖了下来,大法师手里拿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放在满是血的石台上。一声怪叫,所有的巫师围着那颗还在蠕动的心脏疯狂的跳啊叫啊。
“禽兽!”方以智忍不住骂道。
突然,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石台下面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来不及吃惊,一头怪物从土里冒了出来,肮脏丑陋,肋下耷拉着一节血淋淋的脖子。只见那怪物昂头大叫一声,发现了石台上的人心,发疯似的扑了上去,一口吞下,紧跟着一声怪叫,猛地钻进了土里,地面上的缝隙也跟着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