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谁想靠自身的能力来涉足神的领域，结局必然是无条件的失败及灭亡。不过对于自己完全置身其中且已然摸出一个大概轮廓的克露丝，她不得不怀疑其本质的真实性。发表着魔神与人类的错误框架种种诸如此类感想的存在，只能说自己本身早已成为异类。
“你打算怎么做”
带着质疑的口吻问道，并非对于克露丝，而是自己意识中还未被消化的常识及理性。虽然全身的细胞都在排斥着那种荒谬的观点，但从克露丝的眼中她发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继续下去，直到完全踏入它的领域呢”
在微弱的烛光中克露丝的轮廓线依然显得模糊不清，有那么一瞬间，会有将自己置于了幻觉中的想法。不过她脸上那标志性的表情告诉克罗蒂自己尚处于现实中——那是种义无反顾的自信。
“……怎么样？不觉得很有趣吗？”
完全的游刃有余，甚至带着点戏谑的态度。
不过对于尚未脱离常轨，还能清晰地认知正常人与疯子界限的克罗蒂来说，与克露丝这种人产生共鸣实在是过于艰难。但仅仅是出于使命感般鬼使神差的自觉，让她不得不倾听如斯的狂语。
“你似乎搞错了些什么，我跟你可不处于一条线上”
“……哎呀哎呀”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感觉。
“你这家伙与其称之冷漠不如说是缺乏干劲吧”
对方稍微带有贬低性的话语非但没有将克露丝的微笑抹杀，反倒让她更加得意起来。
在工作中不会投入额外的热情，但与此相对的也不会轻易失败，如同机械木偶一样高效能且可靠的用具，大概如此之类的吗？
“对于探索性的工作在我们炼金师之中已经成了近似苛求的稀有物了呢，你这种排斥性实在让我很不理解也很头疼啊”
说罢，又拿起了金属杯。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语气分明就轻松地像是处于等待犯人招供的倒计时中。
她看上去似乎很适合对付像克罗蒂这种人——既沉稳冷静又无懈可击，还懂得如何试探对方的心思。对于他们来说，克露丝就像是一块绝缘体一样难缠。不过实际上这么说并不太准确，因为目前她正需要克罗蒂这种类型的协助。
要说是能力上的问题倒完全没必要担心，不过克罗蒂的言语明显还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不信任，打消这种无谓的疑虑，正是她目前的关键任务。
话虽如此，但若是固执这一点的话，两人却以不同形式惊人的相似。即使语气再怎么轻松，得知这点的她也会略感疲惫吧。
像是被烤熟的山芋烫到嘴一样，克露丝啜饮着石榴酒。
“啊……事到如今，你还真是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啊”
“……唔？”
基本一直处于单方面答话状态的克罗蒂突然问了一句。
“你们不正是因为在战争期的前段时间过分致力于偏僻的研究才导致整个部门一蹶不振的吗？……”
话说回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像炼金师这类职业会经常从事诡异的研究倒也不怎么奇怪，无论是巫毒术还是黑魔术都已经成为了实验中的常用手段。比起纯粹的魔术师来说，把这种不稳定因素当成日常活动一样进行的炼金师们，会因此出些状况并不奇怪。不过让克露丝惊讶的是，克罗蒂居然对此事一清二楚。
“……啊啊，没错”
“即使这样你还能把探索和开发之类的词挂在嘴边吗？”
与之前不同，现在的克罗蒂言语中布满了锐利，似乎要直截了当地戳中要害一样。
也许是对执着于探索而不计代价者的不屑吧。
“是有因此而失去性命的炼金师，我对此表示十分惋惜，但事实上他们的牺牲带来了不可否认的成功。我们这个职业本来就不是毫无风险的，如果那些因为研究而死去的炼金师能明白他们的付出带来了多大的贡献，应该也会倍感欣慰吧”
“……”
这种好像不怎么在意的话语让克罗蒂感到极度反感，虽然她不属于那种会把人的性命看得多重的类型，但克露丝这样永远把成果当成大前提的说法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如果谁能认同这个观点，那么便与毫不介意用生命与胜利做不等价交换的独裁者无二。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魔法炼金协会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才对吧”
如同加强攻势般步步紧*的话语，让克露丝稍稍皱了下眉头。但也只有瞬间而已，如果在此词穷，便和投降一般。
“嗯嗯，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没事”
好像在说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无所谓地嘟哝着。
“……不过，那也是正常现象，长期在协会工作，我们早就做好了觉悟”
虽说在沉浸于炼金术的环境下会发生什么意外、事故并不怎么稀奇，但是像人员伤亡这种情况应该没那么常见才对。也许是纯粹出于小孩子般的倔强，这个话题，大概就像魔法炼金协会的脓肿一样吧。
克罗蒂目前知道的是魔法炼金协会在解体前正进行着一项研究，是妖精王曾十分重视的行动，与之相称的保密工作也十分到位，具体内容还不得而知。不过克露丝口口声声自称的“我们”实际上并不准确，因为在协会解体之前克露丝正是这项研究的负责人，然而奇怪的是最后还能若无其事留下的人只有她自己。
最终不知道成功还是失败的研究……
从战争时期一直持续了很久，虽然一直没有听到有人透露类似的风声，但以魔骑士团的情报网想要捕获其实并不难。只不过再深入下去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况且当时此事与自己无关，也并未在意。原来的想法是因为人力不足或上层发生变动而导致无限搁置的研究……不过现在看来即使还在持续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其他人似乎都离散殆尽了……
“那个实验该不会与你现在的忙碌有所关联吧”
似乎厌倦了你来我往的试探，克罗蒂直截了当的问。虽然态度十分尖锐，但如果真的如自己所说般正巧言中，那么即使是她自己也并不会感到安慰。毕竟现在她已经相当于半个身子陷进沼泽中了……
“……呵，怎么会”
听到这，克露丝微笑着回答。不过那暧昧不清的寓意，比起在打消对方的疑虑，倒不如说是尴尬时的无所适从。
“嗯……”
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那边也含混了一句，没有再追问。
“其实你大可放心，我现在进行的工作与当初妖精王指派的研究没有丝毫的关联。本来，那便是隐秘度极高的机密，后来由于实验人员出现的大规模事故，更是让此事不好宣扬。从妖精王死后，这项研究也就一直被弃置了。再加上知情者稀少，机枢院虽然势力庞大，但对于这件事与其认为他们探究能力不足，倒不如说是无从考证吧”
克露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干脆地道出事实。
“……其实一开始也有对我进行过追问，但我只不过是个负责人而已，并没有参与到研究当中，对实际情况亦是一无所知”
“但无论再怎么说，身为负责人要说与之毫无关联也不太可能吧。至少关于实验目的以及研究进度之类的事机枢院难道没有问询过吗？”
对于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克罗蒂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本来正因缺少可信消息而对情况判断感到苦手的她正期待着类似的机会，况且还是这个顽固的炼金术师自己主动抖出的情报。
“有倒是有，不过当我告知他们那只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研究时，他们也放弃了呢”
说罢从乱七八糟的桌面某处拿起一样东西向克罗蒂扔去。
是块石头，准确的说应该是宝石这一类的东西。虽然原先被十分粗鲁地乱丢在桌子上，不过那仅仅是因为主人糟糕且不平常的性格。在微微的烛光下物体表面闪耀的透红光泽体现着与整个房间都不相同的气质。不仅仅是因为那鲜艳的色彩与坚硬的质地，而是从其内部散发着某种不稳定、不明确的气息……或者说是能量也好。几乎是一种类似超声波一样以极其强烈的形式存在却不容易被感知的状态。
克罗蒂用手指轻抚了一下宝石表面更加真切地感受它所散发的源力，才发现即使用尽全部的感知能力去捕捉，也很难对它的波动规律进行解析。这种程度的宝石若不是在周围镶嵌了金质边缘，克罗蒂也许会以为它是块魔力原晶也说不定。
“……就如你所见，当时的实验内容只是极其普通的宝石开发罢了”
“唔？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
是的，宝石根据其作用的不同可以展现各种功效，比如在战斗中基本的各色宝石可以抵抗相对属性的魔法效力来减少的损伤。或用来储存魔力以治疗、提高战斗效率。而且其共有的自身象征意义可以提升佩戴者的幸运。如果将不同种类的宝石进行融合或拆解有一定可能获得新的能力形式，这也是他们进行实验的目的。但毕竟这是一项要投入大量成本的研究，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出人意料地不了了之了实在不符合常理。然而更加诡异的是将其弃置的原因。
“……嗯，你大概也很好奇吧”
“……他们曾想从我这得知，不过我也只能以事出突然而惋惜地表示爱莫能助”
“唔？”
是对机枢院的答复吗？总感觉哪里有一种莫名奇妙的违和感。
“实际上，就是因为研究人员大量失踪的缘故”
克露丝又喝了口酒，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故作镇定。
“……当初着手这项任务的成员，可以说几乎全数失踪了”
“……”
失踪？刚才好像还说是牺牲来着，怎么突然又改变了说法。
似乎察觉到了克罗蒂的异样——
“由于这件事当时可能造成的社会影响，魔法炼金协会在妖精王的认可下极力掩盖了这件事，才对外声称是因为研究过程中因为内部压力过大而最终导致团队解体”
“……不过现在再把协会这个词挂在嘴边似乎有些陌生了呢”
倒也是，从一开始便虚伪到了彻底的做作，谁都会有这种感觉吧。不过把整件事情压下来似乎倒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即使伦理上过不去，心理上也能承受住压力吧，毕竟要比顶着宫廷以及内部的一致谴责来的要轻松多了。
“可这么说来，成员失踪的原因呢？”
不肯轻易放弃话题的主动权，克罗蒂继续追问。
“这也是我和妖精王一直头疼的，到了现在的机枢院也是同样苦恼着呢”
“那也就是说……”
原因不明？真是的，还真有够稀奇啊。光是在研究中投入巨大的人财力不说。甚至到了最后明摆着的失败也不肯放弃，只是闲置了的任务。比起财产损失外更严重的人员流失……不，虽然不清楚这项实验究竟是何概念，但对那个时候的沃斯菲塔，无论怎样程度的开发费也是不值一提的吧。相反有着扰乱民心这个祸害的失踪事件……
“于是机枢院没有后续调查吗？”
“自然是有，不过了无音讯”
唔。一般按照他们的风格，这种情况应该是会极力追究的吧。别说是机密重要成员大批量失踪了，即使是小到仆从的人员流动也因该会把握得一清二楚。是因为时间间隔过于长久？或是单单一个失误？还是另有隐情……
毕竟，还是太过不可思议了。无论是事情本身还是高层的态度。
“实际上现在关于那件事的影响基本已经消除了，至少对我是没有任何影响。虽说机枢院指望我能从那个搁置的研究中找到什么线索，但我可是无能无力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拿着这块宝石的缘故啊。一般来说这种成分和能力都是未知数的重要实验品，不会十分轻易地流通。这大概也是机枢院对克露丝高度信任的证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