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闹忙碌的街道，现在变得更加繁盛。
虽说现在是紧张时期，不过离王城近在咫尺的贸易都市却完全没有这种气氛。像是个不解风情的传教士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如果说它是表象也许会更为确切，为了掩盖宫廷内部的纷争，无规律的日常对于外人混乱的视角来讲是最好的调和剂。
来自不同方面上位者的压力，促使着整个国家的剧变，如果说法鲁西翁是一个上演巨型斗争的死地，那么沃斯菲塔的内部便是一个小型战场。所以把这种平静的状态叫做战术也不为过。
勉强混入市民拥挤的步伐，顺着来来往往的人潮缓缓走去。
就像代替了行道两边的树林一样，来自各地的土产商挤满街边。传来纷乱嘈杂的叫卖声。
也许是因为大脑拒绝接受平淡无奇的记忆，克罗蒂对收入眼中景象并没有常人的各种情绪，像这种日常程度的认识，大概是属于略微想象就能通透的。相反，倒为自己现今还能如此轻松地走在大街上这件事本身感到欣慰。
并不是从一个过路行人的角度，而是以一个叛徒的立场。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已无法再那么轻松的踏上这片土地，面对这个国家，面对这个从她开始记事时就一直存在于此，生活了二百多年的地方。
虽然那种觉悟从她放弃了忠义，打算追随真理时便已做好，但此时此刻内心当中还是有一种无法稀释的苦涩。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承载了她的所有，是理想和希望之地。在“那”时以探究者的姿态再临之际，就等于否定了自己曾经的一切。
自己所重视之人。当他们一个接一个离自己而去的时候，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惊讶。到现在为止依然萦绕于心中，无论塔克斯也好，妖精王也好。
有时在独自出神的时候克罗蒂经常会想，仅仅为了真理而背着对世间表象是不是过于愚蠢。比起把自己推向背负一切的绝境，那些以大智若愚接受假象而妥协的生存方式倒十分可取。虽然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后悔过。但还是觉得，如果抱着一个错误的理想蒙蔽自己一生搞不好会轻松许多。
随着人群走了一段路程，克罗蒂转入了一条小巷。其实她从刚刚开始并没有行进多远，只是因为过度拥挤的人群而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一条只能勉强通过小型手推车的通路深处，在两边她发现了几块破烂不堪的木板正架在门框上。从上面被腐蚀以及破损的程度来看，这里曾经应该是下城区的普通住宅，然而现在这种状况已经没办法再住人了。
推开左手侧的一扇木门后来到了一个类似仓库的空旷场所，除了周围几堆干草散发着干燥又呛人气息以外，只剩下木质屋顶被几根支柱和墙体歪斜地撑着，好像随时会塌下来一样。而无论是空气中还是地面上积攒的浮灰都显得死气沉沉，不输给外面的狼狈景象，完全看不出来会有任何人的居住痕迹。
如此陈旧的地方恐怕即使作为临时库房也显得过于仓促，虽然散放在墙角的麻袋和绳子容易给人一种曾被使用的错觉。但在这个贸易相当发达的都市，没人会选择这种极易受潮的地方作为货物的存放地。从难以进出流通的入口再结合眼前的低适应性看来，只能认为它是经过不太熟练的伪装后形成的一个秘密据点。
正在她四处寻找什么有用的线索时，从对面发现了一扇几乎被杂草完全遮盖的小窗。等凑过去看时，才知道这前面看似被堵死的墙壁上其实放置了不少遮蔽物，在拨开的一片杂草从中，她透过沾满土灰的窗内望去。昏暗得如同被污血渲染的房间中，耀眼的白色光芒渐渐透了进来。被切割的黑暗中，室内燃着的蜡烛让房间有一种与外面截然不同的诡异。
“真亏你能来呢”
克罗蒂拉上活动门，静止在原地。与她搭话的人也从椅子上渐渐转过身——
毫无疑问认识这个人，将自己约至这个不毛之地的罪魁祸首。正面带微笑地打着招呼。不过略带欣喜的口吻完全不是迎接客人的样子，反而像是沉浸在胜利之中的陶醉。
“好久不见，克露丝缇奥”
简单地寒暄了一句，克罗蒂便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椅子中坐下。不过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根本毫无位置感可言，似乎处于哪里都不会与主人的距离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克罗蒂自然且熟练地扫了一眼。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相当于半个小型仓库的暗室中。里面的位置贴着墙壁摆放着三个书架，上面毫不浪费地塞满了各种书本，但只是借着蜡烛的火光还看不清楚是涉及到什么层面的书籍。然而空出来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张方形桌子所占据，凌乱地堆放着一些纸张。它与最里边和右边的书架挤在了一起，如果想拿到那两边的书本就必须紧靠着桌子伸长手臂才行。
“找到这里，我是不是应该夸赞你一番呢？……”
从外表看来这里的主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如果不是她身后微微摇曳着的蜡烛背光使她产生模糊的神秘感，谁都会相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或是图书管理员。关于克露丝这个人，克罗蒂的记忆似乎也不知该从哪里整理起好，因为关于她的情报在脑海中实在是单调得不能在单调——
克露丝缇奥、专攻炼金术的魔法研究家。
说是好久不见倒也名副其实。在这次碰面之前，曾经与她相见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那还是在为沃斯菲塔效力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据说这个人与情报部的关系相当紧密，那么说来能不时出现在妖精王左右也合情合理。
“你好像还有所戒备，既然已经来了，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看着默不作声的克罗蒂，克露丝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金属杯好像喝了点什么。从容的态度与赴约者截然相反，从不知情的角度来看倒像是医生在对不知变通的患者了解病情。
“我只是想知道你找我的理由”
用平淡的语气说着。
“…为了找你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机枢院算是给予了我很大程度上的支持呢”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像演说似的发表着个人感言。但这却让克罗蒂更加绷紧了神经。
机枢院——沃斯菲塔的首脑组织，是聚集了多位元老以及各方面人脉的机关，同时维序着整个国家的法治。受妖精王的直接部署，是拥有最高实权的单位，如果魔骑士团是里，那么它就是表，只不过相比魔骑士团机枢院的意义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随着妖精王的逝世魔骑士团也随之毁灭。但在现在这个时期，机枢院就是国家最高权力的像徽。
“你为机枢院工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克露丝与情报部的关系大概也可以解释了。以众多元老的权威想合并情报部并不难。如果以现在的势头继续发展，机枢院的下一步行动就该是清除异己了吧。
“呃……这个说法有点小误区，不过也大概如此了呢”
克露丝把手中的杯子放回去，不紧不慢地说着。
“…………？”
“我从事自己的研究，不为任何部门做事，也从不接受外界的援助，我曾经是妖精王的直属人员。除此之外，只是单纯一介魔术师而已。嗯……虽然如此，不过我从机枢院借用了一部分人力倒是真的呢”
克露丝略带自嘲的语气，让人有点怀疑她所说的真实性。不过事到如今她没有隐瞒的必要和余地，敢于独自约见叛国者这一点便充分证实了她的胆识，以及与之相称的诚意。
“这么说，找我单纯是处于你个人的目的了？”
试探性的话语。虽然因为克露丝的一面之词暂时感到安心，但还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个人。
“没错，为了现下的研究，不得不借助你的力量。因为这回搞不好是一次含有重大意义的发掘，不用尽全部手段就没有意义了呢”
说着，克露丝露出了违规的笑容，眼神中少量的理性和谜一样的未知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骑上战马的小孩，让人放不下心。
“我知道，你曾经统领妖精王的直属部队时，解析咒文的技术和知识都无人能及呢”
克罗蒂微微扬起了眉毛。解析咒文，在魔法的领域算是十分基础的能力。其作用是可以分析各种魔法产物或术式的构架，以达到随机应变的应对目的。虽然是很入门的能力，然而对此极其精通者可以通过视觉将魔力形式上的“波纹”化为实际上的“流动”，在置身于战斗中时会有出奇的作用。但这并不属于克露丝所擅长的领域，甚至比起以实践来证明理论的炼金术，这完全是两门八竿子打不着的技术。
“你听说过有关人类能力极限的说法吗？”
就在克罗蒂还为情况的判断而微微皱起眉头时，克露丝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一份文件胡乱地扔给她。
克罗蒂朝她看了一眼表示疑问。
“这边的一整套恐怕你都会感兴趣……”
克露丝头也不回的朝桌子伸了下大拇指，毫无疑问这意味着堆放在上面数量惊人的散乱纸张，那令人头疼的总和。
“……不过这是结论，你只要了解那些便已足够了呢”
说着这些的克露丝显得极度自豪，这促使克罗蒂有种想要看一看的心情。虽然对她的研究目前还没有任何的了解和头绪，但能预感到是某种极不普通的东西。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目的，也许你会吓一跳呢”
拿起散乱的纸张，一边扫着干粗糙又整齐的墨迹一边整理下面的纸张。此时克露丝的表情像是向人炫耀挖到了宝藏一样奇妙。而克罗蒂也渐渐陷入完全的沉默。
大概半分钟的功夫，随着克罗蒂交换着页数，暗室已经静得诡异，虽然刚开始两人也处于静音状态，不过从凝重的气氛上来讲，现在的环境更加接近真空。
“…………”
异样的氛围中——
“这是真的吗？”
“尚处于理论中呢”
“…………”
像是看到异物般，再次艰难地凝视着散页。她的预感是对的，与预期相同，克露丝在研究一项难以想象的课题。不仅超越了自己的认知范围，而且也超越了人类的探索以及能力范畴——
魔神残骸，拥有着不可思议的记忆力。以现世的观点来讲相当于一个究极记忆体，它所容纳的知识量以及深度无法用人类的任何标准来衡量。因为从理论上来讲，它所做到的不仅仅是“保存”同时还有“贯通”。以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能量连接过去于现在，获取可以凝聚几乎一切事物甚至是宇宙意识与其中。是超越一切物理存在的庞大概念结晶。
在理论上，如果拥有这种知识，那么哪怕是一个“魔神碎片”都可以发挥出巨大的潜能，假如能将魔神的意识完全体现并以相等同的形式存在于现世空间应该会有极大概率导致次元崩坏。然而从事实上来看这种迹象并无可能。这么说或许魔神本身的存在还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缺陷，或者说它本身已经进化到无法再发挥出其潜在能力的形体，那么是否有着可以承载其纯度成分的容器。
人类的能力往往容易达到自身极限，当经过无数次的反复锻炼后，“能力”的提升便会产生停滞。其原因也许是因为人类的大脑中还不存在这种能力的完整姿态，如同腹语一般并不是谁都可以掌握的技能。当自我提升已经达到上限时就需要一个新的标准和极限，对其产生认知才是最为困难的，因为无人能确认它的形式。那么，如果以一个透析万物的意识来重新审视自我呢。
魔神由于自身过于强大而处于进化的顶端，所以其意识无法发挥其原本的能力。但在同一个次元相对弱小的存在如果能拥有这种知识会如何呢？这既有可能成为历史上一大质的飞跃，也可能是对人类道德观的巨大挑战。
毫无理性可言的荒诞假说，只要稍有理智尚存就不会去触碰的课题。那是疯狂与极端的异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