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荒北原，冰雪刚刚消融，可是天气还是冷的，尤其是在高耸如云的成都载天山下，暖热气流似乎被高山阻挡，冷冽的寒气仍在地平线上徘徊。这里除了茂密的森林，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冰封千里的大泽河。传说中，人类的始祖夸父曾经追日九日九夜，最后到了禺谷，因为焦渴难忍，便想往北到大泽河寻找水源，谁知走到半路上就焦渴而死，他死的地方隆起了一座山，就是成都载天。
如今的荒北原却没有人类初生之时的勃勃生机，3000年前的神兽大战后，这里像被施了秘术般变得异常荒凉。茂密的森林因被下了恶毒的咒，不能作为修建居所的材料，平原上的青草在兵燹后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从此再不生长植物，大泽河常年处于冰冻状态，要取水必须用重锤击碎五尺厚的冻冰。
这里成了人族的有穷氏王朝流徙罪犯的地方，流放到荒北原的人们不仅要对付恶劣的自然环境，还要时常应付响马和野兽的搔扰，他们从二十里外的衡天石山撬来石块修建房屋，围着冰冻的大泽河团团地建起了几座城镇，像是撒在大泽河岸的白色野生菌。
冷冷的风从冰冻的大泽河上吹起，刮得脸生痛生痛的，春天的气息被谁藏在口袋里，迟缓的露个头，又萎萎缩缩地停住不动了。
少年握着一个小包袱走在大泽河边，包袱里的东西随着行走叮当作响，那是三四个贝子，这些贝子可以用来和南方远来的商旅交换日常必需品，在这个荒芜的流徙地，物资是生存最缺乏的东西。
他仰头看看天色，苍茫的天空没有一点颜色，似乎有阳光在惨淡的天幕后面翻滚，却始终也见不到太阳的真面容。
天还早，他不想那么快回家，他摇摇手中的贝子，不知所谓地一笑。
他朝荒原的南边走去，平原上四处散着大小不一的丘陵，都匍匐在大泽河的臂弯处，陵上长有半人高的枯黄荒草，这些草和长在荒原上的草一样，永远都奄奄一息地蜗在没有生机的土地上，再也盼不到重新发芽的一天。
他走得很远很快，细密的汗珠子在行走中甩出，他是个身体孱弱的少年，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小上整整三岁，胳膊腿肚都细细的，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他登上一座丘陵，坡上的荒草长到了他的腰间，脚跟常碰到坚硬的草埂子，扎得他皱皱眉头，他跺跺脚，踩倒扎脚的草埂子，继续朝上走去。
等他爬上了丘陵的最高处，迎面就是一阵冷风，吹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身上的汗渐渐收干了，凉飕飕的感觉在肌肤上攀爬。
他极目远望，丘陵的南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他掂起脚望了又望，看见的还是平原，像一张摊开的被单，一直铺到地平线尽头，他有些失望，可是并不准备放弃自己的努力，似乎硬是要看见什么才肯罢休。
四周有细细的声音顺风灌入耳中，像嘤嘤捕捉花粉的蜜蜂，他还没有来得及分辨清楚是什么，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顿时，脖子上一抹冷意，眼前是一道光闪过。
一柄雪亮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他这才惊诧地看清一个披铠甲的男人死死的压住了他，男人大约三十开外，宽阔的脸膛上是密密扎扎的络腮胡须，左脸上有一道狠狠的伤疤，像一个张着大口的血色壕沟，他胸前的铠甲敞开着，露出了毛茸茸的胸毛。
“你是谁？”声音粗重得像砸在大泽河上的重锤。
少年呆住了，他的胸口被那壮硕的胳膊压得难受，声音憋在喉咙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你是不是仰熊派来的奸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连串的追问让少年无法回答，何况，他被男人的手臂压着，气息都喘不过来，怎么说话。
“十方，不要吓着孩子！”有个声音慢悠悠地从草丛中蜿蜒而来。
少年艰难地扭动脖子，他看见那个声音发自他右边五步外，一个灰袍男人正仰倒在半坡上，荒草掩住他的大半身体，他偏过头朝少年笑了一笑，一双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少年这时候才发现，就在这个灰袍男人的周围，起伏的荒草下藏着无数的身体，有雪亮的光影在草丛缝隙间一闪而逝，少年猜那一定是刀光。
“谁知道他是不是仰熊的奸细！”唤做十方的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手上的劲道没有减弱。
灰袍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不是了，你见过这样的奸细吗，一不勘查地形，二不防备敌情，只知道一味傻看风光，呵呵，风光无限好，只是望不到头哦！”
灰袍男人的话在少年心中击打起起伏的涟漪，他想张口说点什么，胸口胀痛得要爆炸了。
十方缓缓松开了手，他一*匕首，光亮移动间，他推了推少年，“不是奸细就快滚！”
少年揉着疼痛的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声点，你要引来仰熊的人马？快走快走，再不走就剁了你！”十方凶神恶煞地怒叱，他又一推少年，推得他在草堆里翻了一翻。
“不想走就看看风光吧，不过这风光也未必好看的！”灰袍男人轻和地说，高高的草丛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像天空微微的风。
少年刹那对这灰袍男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偷偷地望过去，那个灰色的身影像一鸿水流淌在枯萎的草堆间，很干净，也很神秘，如同南方密林的雾气。
“爬下！”十方的低吼截断了少年窥探的欲望，他被十方的壮实手臂再次压倒。
他的头紧紧挨着草梗，他看不见周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有巨大的声音滚滚地在山坡下传递，如同一股地震波从远方激荡到面前，他辨认出这是无数马蹄铁击打在地面上，在这轰隆隆的敲击声里，有沸腾的人声喧嚣在空荡荡的天空，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动着数不清的光影，像太阳抖落了无穷的碎片。
“来了！”十方的声音很低，却含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就像是潜伏捕食的狼，看见了蓄谋已久的食物。
少年感觉十方松开了他，他悄悄抬起头，透过荒草的缝隙看向了丘陵下。
在丘陵下的莽莽平原上，两支军队如两股洪流冲击在一起，震天的厮杀声让少年的耳膜嗡嗡乱响，他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收缩成一团，太阳穴汩汩地跳动起来。
两支军队都像是怀揣了必死的决心，如雷的吼叫着，兵戈在天空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痕迹。
他们闪亮的铠甲映亮了荒北原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