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拉得很开,四散的光亮洒得满帐一派辉煌,好像这帐内圈养着许多的太阳。
“把仰熊带进来!”牧烈的巴掌拍得山响。
两个士兵把捆得结结实实的仰熊搡了进来,仰熊浑身血污,灰白的胡子像拧成了一根麻绳,四四方方的脸膛上密布着刀削似的皱纹。
牧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仰天大笑,“仰熊啊仰熊,你是不是从没想过有今天?”
仰熊呼呼地喷着鼻息,想要冲向前,却被士兵虬结的手臂死死拦住。
牧烈的笑声徐徐停了,他目光一凛,“你这个老畜生,当年将老子流放到荒北原,关在大牢里整整就是五年!”他猛地一拉袖子,右臂上那一圈烙印清清楚楚地突了出来,随着肌肉的抖动,像突兀的血管在胳膊上急速涌动。
“所有关在荒北原的重刑犯都得被烙上终身不退的疤痕,这伤疤跟了老子十年,全是拜你所赐!”
仰熊哼了一声,“那是你咎由自取,欲图不轨,还是我好意,进言国君,没有定你陵迟大罪,只将你流放,如今你恩将仇报,夺我北镐,伤我步卒,真是卑鄙行径!”
“呸!”牧烈一口唾沫喷在仰熊脸上,“老畜生,你还在说这些假话,明明是当年你看中我妻子,奸污了她,被我晓得,你怕我找你寻仇,便说我欲图谋反,将我远远的流放在荒北原,锁在生死不如的大牢里,想灭了我这张口,哈哈哈哈!”
牧烈的咆哮像荒野上的狼嚎,凄厉得让人心中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那帐内帐外的士兵都打了个寒噤。
仰熊的脸抽搐了一下,眼角里闪了一线的惶然。
牧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摄人的目光刺了过去,“幸而天不绝我,我从荒北原的牢狱里逃出来,不过五年时间,就领起大军,把你仰熊打了个溃不成军,攻了你的北镐城,终于能手刃仇人!”
他一伸手臂,*的手掌在空中抓向了仰熊的肩头,仰熊下意识的一躲,而那手最终却没有落下,像是仅抓住了一粒沙,就匆匆地挪移开。
他从鼻孔里发出似冷非冷的嘲笑,握紧的拳头微微地松空,他朝后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中军帐的后帏有轻轻的声音发出,淡蓝色的烟尘悠悠地飘了出来,可以看见一张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牧烈向女人招招手,女人猫一样的走到他身边。
“你还认得她吗?”牧烈挑起眼睛望向仰熊。
仰熊错然的眼神里忽而明忽而黯,像是在狂风中挣扎的火苗,他的喉咙里像被塞入了一把胡椒,又麻又痒。
“你,你……”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你不会忘记了吧,二十年前,你疑自己的姬妾和人有染,撵走了她,她只好自杀以铭志,雪地里抛下一个女儿,转眼间,她长大了!”牧烈冷声冷气地说。
仰熊几乎要栽倒在地,他抖着一颗分裂的心去望那张隐隐相识的脸,可在那张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像是被冰封的雪山,只有苍茫的冷淡。
“你,你是,是……”仰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
“不用怀疑了,天下有谁能一夜清歌惹得英雄落泪,有谁能一笑回眸让英雄断肠,除了梦幻之森里的云中家族,还有谁?”牧烈高高地昂起头颅“不可能!”仰熊撕裂着声音否决道。
“怎么不可能?她叫云轻裳,她身上流着她母亲的血,你看她这张脸,有哪一点不像当年的云忻晚?”牧烈说得一声比一声大,到最后,竟是青筋爆起,眼珠子鼓得要蹦出来。
仰熊像被牧烈的声音震傻了,他好长时间没说话,头重重的低下,似被谁重棒击晕,全身疲乏得没有一丝力气。
忽地,他抬起头,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好得很,我夺了你的妻子,你便夺了我的女儿,我让你刻骨恨我,你让我受此凌辱,果然是好,好得很啊!”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全身激烈地抖动着,像中了疯狂咒般痉挛,那两个按住他的士兵竟然有点掌控不住,像漏沙般一点点被他挣脱出去。
“跟他罗嗦这些做什么,一刀剁了就是!”牧白咬着牙齿冲了进来,他满脸都是血,血块凝在皮肤上被烟尘一扫,全成了黑色。
他对准仰熊的腰就是一脚,直踢得仰熊一个趔趄,若不是挟住他的士兵按着他的肩,他差点摔了一跤。
“老东西,你还认得我不,你当年害死我娘,害得我在荒北原流浪了十年,吃生肉,喝生血,和野兽抢猎物,你倒在北镐城里逍遥自在!”
牧白越说越气,他下意识地去腰间摸刀,这才发现腰刀早在攻城时被墨裔打飞了,他四处望了一望,正看见十方抗着狼牙棒走到中军帐,他二话不说,一把将狼牙棒抢在手里,朝地上啐了一口,手臂一抡,下死力地打下去。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大帐内,接着是咔咔的骨骼粉碎声,狼牙棒上密密麻麻的铁针扎进了仰熊的脑子里,牧白“呀呀”狂叫着,双手向上一撬,铁针从骨髓间划出,牵起一溜血泡子,仰熊睁大眼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血从他的脑袋里疯狂地奔涌。
“谁他妈让你杀他的!”牧烈朝儿子大声喊叫。
牧白把那狼牙棒一掷,扔给了还在发懵的十方,撇了撇嘴巴,“杀了就杀了,你吼什么,我没你那些弯弯拐拐的心思,想着慢慢折磨死他,不过就是一刀一棒,我嫌麻烦!”
牧烈被他说中,脸上青红不定,他瞅着牧白,也不晓得如何反驳他,捶着拳头瞪了儿子一眼。
他看见站在营门口发傻的十方,清声问:“隆蒙降了没有?”
十方回过神来,“玉先生正在劝说呢!”
“玉弥笙!”牧烈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那张奚落的笑脸,让他浑身不自在。
“一个败军之将,劝什么降,杀了就是!”牧白不屑地翻了翻眼皮。
牧烈恨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隆蒙和老子驰骋疆场时,你小子还没生呢,他一戳指头,你小子就化成灰了!他以前和我也没什么深的过节,老子要杀的是仰熊,又不是他!”他踱了踱步子,正看见身边的女人失神地望着地上仰熊的尸体。
“你心痛了?”牧烈的话里带着刺。
云轻裳没说话,那刚刚浮动的表情像沉淀在水里一般,渐渐没有了。
“都流着一样的血呢!”牧白阴阳怪气地说,仇恨的目光*射向云轻裳。
牧烈朝亲卫一挥手,“把仰熊拖出去!”
两个士兵挟住仰熊的腋部,仰熊沉重的尸体在地上拖出了一长条的血印子,那刚刚流出脑部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一块块像污秽的肿瘤。
牧烈正想说话,便看见玉弥笙迤逦着走了进来。
“怎么,隆蒙降了?”牧烈嗤笑着问。
玉弥笙不经意地说:“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心,只看你能不能找到那个结扣!”
“那他人呢?”
“你总要给他点时间适应吧!”玉弥笙悠然的脸上总是淡如清水的漠然。
牧烈对他的这种冷漠越来越恼火,他很想发通脾气,却像是总也找不到爆发的临界点,明明火气已经足够旺盛,就是缺乏一个合适的引信,他闷着头满地走了一圈,耳听见帐外的军营里闹哄哄的一片,搅得他更是心烦意乱。
“什么事!”牧烈暴雷般地吼。
有士兵在帐外应:“营里在议论今夜谁得独享云中清歌!”
牧烈的脾气像是忽然收缩了,他戏谑地凝了一眼玉弥笙,“哈哈,玉先生,你说今夜谁得独享云中清歌?”
玉弥笙眼皮都不抬地说:“将军知道,何必问我!”
这话噎得牧烈一堵,他停了片刻,又笑道:“玉先生,你身边的一个捧盒子的臭小子,居然头一个登上北镐城,个头还没有马高呢,居然想独享云中清歌,哈哈哈哈!”
牧烈一笑,顿时,帐里帐外的士兵都哄堂大笑,几个士兵笑得岔了气,一张脸憋得像熟透了的鸭屁股。
笑声中,玉弥笙置若罔然,他冷声一笑,“那是将军有言在先,管得什么个高个矮,人大人小,莫不是将军要反悔了!”
牧烈的笑声卡住了,他猛一拍胸膛,“我牧烈说话从来算话,谁说我要反悔了?”
“那将军又为何耻笑墨裔,不是想反悔是什么?”
牧烈的眼睛瞪了又瞪,他喷了一口气,却莫可奈何,手在腰上一捶,“行了,老子死都不会反悔的,今夜就让那臭小子独享云中清歌!”
他拉了拉云轻裳的袖子,眼睛里放出奚笑和挑逗的光,云轻裳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像是冷冻了一颗心,外在再大的喧嚣也不能融化。
“鸟的云中清歌,红颜祸水!”牧白劈头骂了几句。
牧烈向他打雷似的叫:“你懂个屁!”
牧白回瞪了父亲一眼,“老子就是比你懂!”
他在地上蹬踏了几个深深的脚印,拽着拳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