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北原的厮杀消弭了,蔓延的火光还在空气里翻腾,浓重的硝烟直入云霄,像狰狞的恶魔伸开吃人的利爪。
一阵裹袭着血腥的风吹来,将垂头丧气的巫师本来平整的头发搅乱,他得体的袍服在混乱的拼杀中被揉得皱巴巴的,他不停地掸掸衣衫上的尘土,唉声叹气。
前方,红色的光照亮了破晓前的黑寂,走得近了,看得见那是一盏盏明耀的兽脂灯,由两排肃穆的宫娥高高举起,铺出了一条黑暗中的道路。
“咸巫,什么事情这么沮丧?”有个声音从隐没的灯光后发出,凝重而冰冷。
咸云扬慌忙跪拜,“陛下,臣没能擒住昱风行,特来领罪!”
勋翼的脸从灯光中慢慢显现,他的眉毛桀骜地挑起,薄薄的嘴总是固执的闭着,他一抬咸云扬的手,“咸巫不必自责,你是中了昱风行的道了!”
咸云扬戚戚哀哀地站起来,勋翼笑道:“反正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抓住他们,走就走了吧!”
“可臣想抓住一个昱风行总也是好的!”咸云扬不甘心地说。
勋翼慵懒地往后一靠,坐在一张软绵绵的椅子上。那椅子用舒软的奇兽骨骼打造,周围镶嵌着金色的玄虬毛,锦缎垫子柔软得像一朵云彩。他抬抬手,“你就是赌这口气,何必呢,你要是有昱风行那点大气何啻于输在他手上?”
咸云扬委屈地答:“是!”心里却因为勋翼的这些话而强烈地不高兴。
勋翼察言观色,他微微一笑,“咸巫不必介意,你是我的股肱之臣,无须为这件小事伤心,我还要依仗你的!”
咸云扬忙拜道:“臣怎敢有负陛下厚恩,必将肝脑涂地!”
“其实你败在咸初萌手中也无需沮丧,她完全是取巧,毕竟是初生牛犊,凭了股闯劲,若是相持长久,凭经验制敌,她未必是你的对手!”勋翼不紧不慢地分析。
咸云扬登觉勋翼寥落数语竟然拨开了压抑的云雾,他感慨地说:“谢陛下指点迷津!”
勋翼点头:“那便好,我们就看场好戏吧!”一会,他一拍手,“带上来!”两个神兵架着两个人走过来,扔在勋翼面前。
咸云扬有些奇怪,仔细一看那两人,一个须发花白,眉眼间是皱巴巴的褶子,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皮肤白腻得像抹了蜡,原来是荒北原都护苍庚和他儿子苍飞。
“见过,见过……陛下!”苍庚结结巴巴地说,用力拉了儿子一把,让他跟着自己给勋翼跪下,苍飞懵懵懂懂地见到一个奇俊伟岸的男子,也不知道那是谁,晕头晕脑地跪下去,还偷偷地去瞄那些持灯的宫女,直看得双眼发愣。。
勋翼手指磕着扶手,慢慢地说:“苍庚,听说你想见我?”
苍庚讪笑道:“臣早就盼着能睹陛下尊颜,聆听陛下训诫,如今陛下亲临荒北原,臣真是三生有幸!”
勋翼冷笑起来,“臣?”
苍庚没听出他的嘲讽,依旧是满脸堆笑,“臣能为陛下驱驰,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那抹讽刺的冷笑仍在勋翼眼角眉稍残留,那冷冷的目光也没有看苍庚,“不要再说这些谀词,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陛下……”苍庚咽了一口唾沫,他跪前两步,“陛下,今夜以后,荒北原已成废墟,当然,臣也知道是为陛下的千秋大业,臣,臣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是,陛下曾允诺过……臣想……”他越说越小声,微微抬头望一眼勋翼,又匆匆低下。
勋翼想是没听见,他仰头望着漆黑天空中的几点星光,柔柔的灯光像包围住他,很久以后,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跟我讨价还价吗?”
苍庚哑了,他抬头看着这个冷峻面孔的帝王,不由得一阵寒栗。
他垂着头,嗫嚅着说:“陛下,臣没有,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勋翼缓缓地转向了勋翼,他脸上是一种冷森森的无情,“苍庚,我谢你这六年来没有惊动他们,可是,鶼蝶是我*你偷的?锦岳是我*你引来的吗?我只是一个提议,是你自告奋勇去做了,我说过什么条件没有呢?”
苍庚被问住了,的确,一年前他为结交不周山而献宝,封存礼品时候不小心把一块玲珑石混了进去。勋翼看见玲珑石,立时觉得事情不简单,便派了使者来找苍庚,他一开始也觉得蹊跷,细细查实下来才知道是当年锦岳为救墨裔送给墨家娘子的,结果被四夫人纳为己有,他虽也不知玲珑石的归属者是谁,还是把大致情况回复了不周山,勋翼听罢,即刻遣了密使来荒北原调查,果然在无生谷发现了雪走神兽的尸骸,两件事情结合起来一想,真相倾时浮出水面。他于是又派使者来找苍庚,苍庚听勋翼有事求他,说不出的欢欣鼓舞,当即应诺下来,那时,只想为勋翼办事自然少不了好处,何尝料到如今竟被勋翼这一问。
他勾着脖子,又恼又愧,他鼓足勇气道:“可陛下,臣,臣毕竟是为陛下做了事,臣也不敢要求太多,只希望能唯陛下是瞻,为陛下鞍前马后!”
“鞍前马后?”勋翼笑着疑问道,“你为我鞍前马后,我问你,你是神武士吗,是神族巫师吗,你拿什么本领给我鞍前马后?”
苍庚尴尬得浑身冒汗,他吞吐半天说:“凭,凭……臣的一颗心……”
“一颗心,哈哈哈哈……”勋翼仰天大笑,那笑声冲破黑暗,远远听去恰若魔鬼的自得狂笑。
笑声让苍庚几乎晕厥,他对这个冷酷的帝王畏惧之极,背上一股冷气冒了上来。
“苍庚,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勋翼收住自己的笑声直直地盯着他。
苍庚哪里敢回答,那头埋得更低,便要塞进地缝里。
勋翼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在苍庚身边踱步子,“我很赞赏有骨气的人,就像我侄儿锦岳,他虽然不服从我,让我很是烦心,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骨气;我最讨厌那种奴颜背躬的小人,墙头草两边倒,谁得势便靠向谁,得了便宜还要讨价还价,居然敢和我奢谈条件!”
苍庚垂头看见勋翼的龙形文饰的靴子橐橐地在他面前停下,他微弱地说:“臣,臣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我不奢望你知道,你也没必要知道了!”勋翼冷冽的声音在墨裔头顶飘荡,“苍庚,我还要告诉你,对前者我虽佩服,却当杀之,对后者,你觉得我会怎样?”
苍庚一惊,他抬头正看见勋翼扫射的目光,他全身一软,冷汗渗了满脸。
“我很讨厌没本事的人和我谈条件,所以,”勋翼透彻的一笑,“也当杀之!”
苍庚无力地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将寒冷透过他单薄的衣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恐惧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理解勋翼的话,那些冷冽的语气都像不真实的幻境一样,在意识里飘来飘去。
一霎,他忽然想明白了,发疯一样的扑向勋翼,“陛下饶命,臣,臣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想和陛下谈条件……”
勋翼抬起脚,狠狠地开了苍庚的手,他呵呵笑了起来,“鱼篓装了鱼,还要鱼篓做什么,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懂?”
苍庚绝望了,他想跳起来逃跑,可双腿软得像瘫痪般,苍飞还在盯着宫女发呆,口边挂着一丝涎水,晶莹地泛着光,多像,一抹血。
勋翼不耐烦地向后一挥手,他径直走开,那些持灯的宫娥也鱼贯尾随,组成了流动的光芒,咸云扬当即跟随勋翼离开。
他们渐行渐远,直到把苍庚父子彻底丢失在黑暗中。
天空的黑幕有些淡了,然而月亮和星辰还依依不舍地悬垂在幕布上,勋翼出神地凝视这最后的星光,忽的,他长叹一声,“那孩子是长大了,唉,敢和我叫板了!”他有些迷惘地摸摸脑门,伤感地说:“哥,你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儿子,而我呢,唉……”
他轻轻地抬起右手,食指上的水晶指环在黑暗中静静地散发着属于她的美丽光芒,那轻如水滴的悠光像一声低低的呼唤,他凝视着指环,在这个时刻显得特别温柔。
月亮慢慢地隐入云层后,忽然,在昏黑的空寂中传出两声惨叫,响彻天际,用力一把拉开了黑夜的面纱,将惨淡的太阳托出了地面。
勋翼嘴角扬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他向某个方向望去,渐渐地竟然有些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