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山头悬悬地挂着,玫瑰色的光芒在青葱茂密的山坡上徘徊,像留恋玩乐不肯归家的孩子,直到时辰已晚,还将那耀眼的色彩涂抹上天际。
锦岳策马立在一座矮小的丘陵上,清澈透明的眼睛默默地望向陵下。
一队又一队曳甲执兵的人类士卒从南跑到北,又从北跑到南,像没头的苍蝇般乱跑一气,不时扔下重伤的同伴,听得他惨烈地哀嚎,也不管不顾;一群又一群的悲苦贫民哆嗦着躲开刀光剑影,托儿带崽,四散逃离,哭声震天,常有人倒毙在逃难的路上,却来不及掩埋,草草就地挖了几抔土一盖,便即了事。
锦岳眉头紧锁,他重重叹了口气,“天下凋敝如此,唉!”
目下正是盛夏,却无繁花簇拥,鸟雀欢喧,只有一重重烟尘粉末,把夏天的气息湮没在硝烟的苦涩中。
丘陵下的嘈杂人声渐渐消失,天地经过了一番不停顿的折腾开始疲敝,满天的黄尘里看不清世界的原貌,只有朦朦胧胧的轮廓。
“走吧!雪耳!”锦岳驰马从丘陵上疾驰而下。
雪耳在人间的地面上雷奔电激,以它现在的速度,再过半天光景,便可以到达荒北原。锦岳一想到目的地即将到达,刚才的愤懑忧思稍稍减轻,一种莫名的兴奋鼓动着他年轻膨胀的心,让他几度不能自已。
天色愈加昏黄了,夕阳正慢悠悠地沉入地平线,晚霞晕染了半边天,一座人间的村庄安静地伫立在道路旁,在夕阳的晚照中懒洋洋的。
锦岳收拾自己激动的心情,从马上一跃而下,行路太急,他此刻感到口渴难忍,想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他踏步进入了这小村庄。
村口正有一个茶棚,旗杆上高挑起一面幌子,茶棚后是数楹宽的木板房,房前便是露天的茶棚,棚内摆着七八张桌子,狭小的空间里横七竖八地坐卧着几十个解衣纳凉的士兵,不知道是哪个人族部落首领的手下。
锦岳自顾自地坐在最外面的一张空桌子边,他喊道:“老板,一壶茶!”没有人理他,他接着又呼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应声。
锦岳忽然明白了,兵荒马乱的,哪里会有人来此做生意,早就跑远了,他挑了挑眉毛,无可奈何地坐在原地。
那些士兵见到他都窃窃私语,都在暗暗猜测这个峻逸不凡的青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
锦岳正坐得没奈何,一个四十来岁的圆脸汉一脸和气地走到他身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铜壶,“兄弟,赶路辛苦,来吧,喝我的!”他热情地将铜壶放在锦岳面前,锦岳愣愣地望着他,那人却笑眯眯地示意不必客气。
锦岳向他道声谢,将铜壶里的谁倒在桌上的碗里,端起来一饮而尽,当真如饮甘泉,顿时一股清凉的气流在周身舒展,登时,那恹恹无神的烦躁一扫而空。
“贼热的天,连只鸟都没有!”旁边一个络腮胡子粗着嗓门说。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人都跑光了,哪里去找吃食!”他座下的一个小卒说。
给锦岳送水的圆脸汉道:“咱们兄弟可怜,谁能似那些诸侯酋长似的,乱世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络腮胡子道:“王侯也不是天命带来的,多少豪杰生于微末!”
圆脸汉颔首:“那是,如今高坐在北镐城里的牧烈,以前还只是荒北原大牢里的一个犯人,现在,啧啧!”他连声赞叹。
又一个小卒跟着说道:“还有荒北原都护苍庚,不过是管流囚的,现在因为拉拢了不周山,神气成什么样!”
“听说他原来管辖区里的一个穷小子,墨什么来着的,现在是牧烈跟前的红人玉弥笙的手下,哪里还能见当初的半分落魄!”
络腮胡子鄙夷地啐了一口,“哦,你说他啊,我以前见过他的,灰不溜秋的,瘦得像竹竿,咋就一转眼变了个样子!”
一伙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句,话语里都像含着冲天的酸气,让这热烘烘的茶棚变做醋缸。
“你们说的那个人物是谁?”一直充任听众的锦岳实在忍不住,他好奇地问。
圆脸汉笑道:“多半你都不认识,他叫墨裔,原本是荒北原的流囚。”
锦岳一怔,一种久违的感觉在毛孔里缓慢地流动,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那里有热热火苗子在跳动,有个声音像自远方吹拂的风撩进了他的耳里。
“将来我做出一番大事业,我可以把阳城国库里最珍贵的宝贝送给你!”
他忽然地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却意外的发现那些士兵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圆脸汉沉着声音问:“你怎么还不倒!”
“倒?”锦岳听得莫名其妙,这些士兵在一瞬间全都失去了闲谈的兴致,冰冷的杀气从他们的眼中划过。
锦岳在刹那明白了,他腾地站起来,犀利的目光像剑一样刺向这些虎视眈眈的士兵,突然,少年般的淘气念头闪现,他心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踉跄着脚步,艰难地撑着头,“你,你们茶里放了什么!”话音一落,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魁,你药放轻了吧,这小子这么久才倒!”络腮胡子埋怨道。
圆脸汉有些委屈地说:“我量加了很重的啊,想来是这小子体质比较好!”
“算了,下次要加得更重!”络腮胡子摆摆手。
“看看这小子带了什么值咸的了!”圆脸汉拍着手大叫。
络腮胡子挥了圆脸汉一巴掌,“没眼力!你仔细看看,这小子风尘仆仆的,像个有咸的主吗?”
圆脸汉没有主意了,“那,那……”
络腮胡子嘿嘿笑道:“学着点,你看看这小子的那匹马,毛皮白得发亮,体格强健,是马中极品啊,这个可比那人值咸!”
圆脸汉恍然大悟,他一迭声地道是,众人摩拳擦掌,抖手腕,甩脑袋,一窝蜂地向雪耳走去。
锦岳扑地不动,雪耳垂下脑袋用鼻子拱他,它触摸着主人的脸,噗噗地喷着气,想要叫醒锦岳。
蓦的,那淹没在尘埃中的眼睛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雪耳轻轻地嘶鸣了两声,它似乎懂得了一个有趣的伎俩,再不着急,蓝莹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
那擒拿马的包围圈越来越近,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激动的光,堪比此刻晚霞的绚丽。
忽然间,啊啊的尖叫响了起来,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巴掌声和撕裂衣物的擦擦声,几个小卒惊叫道:“它,它又来了!”
紧缩的包围圈迅速分开,老大络腮胡子咬着牙齿说:“又是这个畜生,一个月来它三番两次的闹腾!”他一拍桌子叫道:“弟兄们,抄家伙,干了它!”
几十个人轰地翻倒桌子,原来每张桌子的底部都嵌着一柄柄长戈短剑,雪亮的光刺痛了眼睛,络腮胡子一声号令,众人拎起家伙狂吼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