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山水秀丽,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
十月入冬算是两脚刚进家门的媳妇,屋里屋外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在雷公岭抬头望去,满山遍野仍是一身秋装分外红,似乎摆出一幅熬过凛凛寒冬也要与阳春争艳的江山美景。
乡下人读书走的是生计出路,谋的是光宗耀祖。对见惯了的家乡山水自然热爱无比,相比古时名传天下的诗人词人,稍逊风骚,他们虽没有临溪作赋,写下千古名篇,也没有登高望远,书那豪迈之情,但他们胸中怀有赤子情怀,无言无声却可感天动地。
南流江水波澜不惊,夕阳西下霞光洒满大地,江水通红胜火,数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划破水面,向港口返回,早已在港口等待多时的少男少女们,挥舞着手臂,脖子间那条飘扬着太阳领巾。
一堆人儿中,一位年仅六七岁的少女显得很是瘦小,像冬天地里被晾干的秸秆,她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飒爽,虽然天麻布衣是最低等,最落后的衣物,但是穿在她身上子,却反而相得印彰,给人一种平凡之中见朴素,朴素之中见自然的深刻印象。她双眼纯净如水,头发微黄,可堪及肩,她在小伙伴们的心中却是最不受欢迎的,孤独地掂起脚尖、在一旁远望江上回归的船只。
今日是十月初五是捕鱼的集日,如乡下人去往镇上、县里赶集一般,各个村都有鱼船开往南流江的入海口,驶向大海捕捞海鱼。不过这捕鱼的鱼船、日子受到政府的管制。比如一个月的上旬:一、五、九、十三可以出海捕鱼,而下旬的:十八、二十四、二十八可以出海捕鱼…船头船尾各有两根斜拉着的绳子,固定在高大的桅杆上,绳子则与甲板呈六十度角,破旧的帆布上画着一座云烟缭绕的山峰,青色的山体,白色的云烟,构成这副坪尾村的海船雷峰旗。
数十条大小不一,长宽不同的海船,以最大的雷峰号为主,相伴左右,驶向港口,许多大老爷们走出船舱,站在船头挥舞着手臂,忘我吆喝,还吹起了尖锐的口哨,以示孩子们的回应。
“三娃子,老爸回来了,你好好等着哈,老爸回去给你娘俩做顿海鲜大餐…”
“蓝蓝,老爸今天捕了很多鱼,哈哈哈哈,我们欠下学费可以还清啦!”
“小丹丹,老爸给你抓了一只海鸥…”
…
做父亲的大老爷们各自不甘落后地吼着,也唯恐自家儿女听不见。
岸上孩子们个个兴奋地蹦跳起来,明地里大叫着,也明攀比着:“我老爸做菜最好吃了,他会做很多好吃给我吃,尤其是清蒸螃蟹,爆炒鱿鱼,哈哈哈哈…”
“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老爸更厉害,他能把炒菜跟气功结合起来,左手清泉决,右手火云功,水火齐下,锅勺翻飞,他炒的菜更不用说有多么美味,还能增长气力,我每次打不赢他们,我就回家大吃一顿…”
这时一个胖嘟嘟的娃,含着有咸味的手指道:“我不信,我老爸力大无穷,单手能搏杀海怪,我妈说她当时就是因为吃了海怪熬出来的药汤,我才变得这么强壮的。”说着不忘抖动他的儿臂,一圈圈的肥肉,被霞光印地白里透红,小伙伴都喷笑起来,外号为老鸭的男孩则捂着肚子滚在草地上笑道:“哈哈,生公子你就吹吧!用不着这么骗人,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哈哈…”
“我不说我老爸如何厉害,单单说我大哥就了不起了,去年九月池塘村的小偷,在夜里来偷我家的番茄,我大哥当时在那里守夜,结果怎么样,那几个小偷中有一个炼体三重天的大家伙,被我大哥拿起铁木荆棘,打得抱头痛哭。第二天我大哥跟我出海,那家伙驾驶池塘村天堂号,来撞我们,在村里谁不知我大哥那是有靠山,有实力的武者,我大哥拿起射杀海怪的重矛射了过去,哈哈…”听到这里诸位小伙伴都不由打了寒颤。
“日老大,快点说后来呢?”
“后来,人没被杀,却被吓尿来,晕了过去。哈哈,我大哥厉害吧?”
…
在场的小伙伴们还是比较顽皮爱玩的,日小子说了一口凶残话语,就将小伙伴们吓住了,场面自然不再喧哗。毕竟平和年代,出现打杀的事情,已经下降了许多,虽然乡人有许多粗鄙野蛮的莽夫,也有热血晕头的匪人,但这些人很少出现在坪尾村,即便有那也不是他们能见识到的。
所以日小子这般说话,也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加上他从小受宠,家境殷实,老爸大哥都是有声望的人,寻常百姓也不敢跟他们家斗。家世与霸气让他在小伙伴们得心中显得不再平起平坐了。
在一旁的婉仪,依然远望江上的船只,干净的天麻布衣光看质地就相当粗糙,可穿在她身上真的怎么看都非常舒服,天麻布衣简直就是为她而存在的。日小子个不高,脸上有麻,头发短而微卷,眼里透露着一股子的得意,不过他对婉仪的无动于衷却有些不满,心想:找个机会欺负你一下,看你还假正经。
“老爸,还没回来吗?“一声低喃之时,侧头望着南流江的上方,从飞天桥沿江下来的朱孟霖背着书三色书包,昂首跨步走来,目光却望向江面,看他嘴唇捭阖,显然是在说话,隔着数百棵大树的岸边,婉仪目力再好也是看不到被树木遮掩的江面,只是不知对朱孟霖对江面上的谁说话。
半刻钟后,数十条船只陆续靠岸,朱孟霖也走近了小伙伴们的身边,江面上有一小舟载着一头老水牛,一位被苦难岁月抓弄的瘦矮老人,微微弯着背,脖子间有一条被汗水染黄的白带子,后面就是一顶宽大的、遮阳避雨的斗笠,如同龟背一般将他的上半身给遮住了。
他的肤色是那种经常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黝黑,腰间别着一杆烟,一身短衣,短裤,他的模样很有喜感,他若一笑准能给人感觉他是多么的可敬可爱,但是在他身上好像集中了人世间的苦难,无法言明的悲悯忍不住从心里流露出来,好像无尽的苦难并没有让他屈服,并没有让他的笑容失去纯真与年轻。
朱孟霖知道十九公命很苦,他无儿无女,待他如同亲孙子一般。有什么好吃,好玩都会第一时间给他,这位慈祥而快乐的十九公,从来都是这么乐观对待人生。
朱孟霖看了十九公左手攥着牵牛绳,右手握着半截树根,他也知道伯娘为了生下堂弟损耗了太多的元气,所以一个人牵着一条牛,摇船逆江而上,进入郭村水电站,再进入群山巍巍,大江流出的曲章。
“十九公,把绳子给我,我来帮你牵牛。”
十九公暗地里很感动却不得不严肃道:“你好好的一个读书人,牵什么牛?我也想和我一样成为放牛人?”
十九公的话,让小伙伴们发笑,却又不敢大声笑出来,唯有婉仪解释道:“十九伯公,你就别那么多大声怪孟霖哥哥了,他读书很好,他也是为了你好啊,想为您尽点力呢。对不对呀,孟霖哥哥?”
婉仪嫣然一笑,如彩霞般映照虚空,十九公听到孟霖哥哥读书很好这句话脸色就开始柔和,慢慢就变得有些感伤起来。
“嗯嗯,对的,对的,婉仪妹妹说的没错,十九公我来帮你牵牛吧?”十九公经不起朱孟霖一再低声请求,加上老水牛很有默契地吽了一声,表示愿意被孟霖这个怪孩子牵。
“嗯,那你就接着吧。”
孟霖接住被抛过来的牵牛绳,牵着老水牛往那稻田阡陌里走去。
这时,十九公将他的小舟拉到港口的最角落,那个地方很是破烂,还发出一阵阵腐尸般的恶臭,令人避之不及。
安放好小舟后,婉仪突然扬起手臂,脚下不断跳跃,对着雷峰号上的一位独臂汉子,一阵喊道:“老爸,老爸,婉仪来接你来了。”
独臂汉子报以她夕阳下最灿烂,最慈爱的笑容。
雷峰号上一位匪气十足的大肚汉子却扬起鞭子,使劲一抽空气。
啪!
如空谷里陡然响起一声冲天炮,声震人心,朱蛮胖子的平日里积压甚重,弱小的村人不敢与之斗狠,所以他此示威让船上船下的大人小孩都不敢出声。日小子眼里却一抹炙热,这是他的老爸,坪尾村中的第二霸——朱蛮。
“独臂佬!快点干活,你要赶在雷峰号靠岸前抛锚,再拿绳子套住定海墩,船上的卫生,也由你打理。哼!谁让你独臂,这趟大鱼你虽然用尽了全力,但是你的全力并没有多打半条鱼,反而因为你,我们村人损失了一条百年大鱼。所以不仅船上卫生要你打扫,连那张被大鱼挤破的渔网你也要给我补好!如果下次这渔网在你补的地方破的话,你将一分钱也没有。”朱蛮胖子手捏村里的二号大权,一号大权一直是老村长把持着,而老村长已是八十七岁的老大爷了,朱蛮胖子说好听点是代理村长,尴尬点就是不正规的村长。他手里将一张华夏币捏得皱巴巴的,纸币上还带有点点血迹,他冷眼一笑,随手丢在独臂汉子的身边,然后趾高气昂地大步向前走,见船还没靠岸,就来了一个凌空翻卷,跃出大船落在港口上。
婉仪捂着口鼻,委屈,悲痛,将她淹没,晶莹的泪水不停地涌出来,她努力地直着身子,不想弯下腰来,她想给老爸传达一个信息:女儿宁愿站着哭,也不会卑躬屈膝地哭!老爸,对不起,您为了我受了莫大的侮辱,女儿的心都快要碎了···
“老独,我们也帮不了你,不好意思。”
“老独,想开点,就当做是一种磨练吧。”
“老独····”
独臂汉子捡起那张如同废纸一般的华夏币,放在手心犹有千斤重,小心翼翼摊开后,上面的开国老爷爷向他微笑。而后他轻声道:“唯有苦难才能练就一身本事,唯有宽容才能包容一切仇恨。”
独臂汉子默然地放下重锚,大人们也赶紧把今天捞到的鱼儿装入大箩筐中···
“孩子,别哭哈。”十九公目睹这情景,心里难免起了同病相怜,于是安慰婉仪道:“孩子要坚强一点,你老爸也不希望你因为他受苦而哭泣,你想帮助他,就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你老爸受再多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如果你不努力,你老爸的半生血汗都会成为眼下流走的江水。”
孟霖站在田间里,居高临下也看见了这心痛的一幕,他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帮助婉仪,只能在一旁边观看,而心隐隐作痛。
··········
一老一少在前,老水牛在后。
“孟霖,你的心似乎很痛啊。是因为帮不了婉仪小丫头吗?”十九公攥着半截树根道。
“嗯,是的,十九公,他们真的很惨,朱蛮胖子真不应该那样对待他们,他们虽然是我们村的唯一一户外来人,但是怎么说大家都是华夏人,哪能像对待东洋矮子那样对待他们。孔老夫子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儒学导师也教我们团结友爱。可朱蛮胖子也太凶恶了,婉仪人又那么小,有那么懂事,她还帮我洗过菜,将我家不要的烂菜叶拿回去做菜吃,他老爸有事残疾人,从我看到叶叔叔那独臂的身影,我总是不敢望着他。生怕自己有一天会亲眼目睹这惨状。”朱孟霖抹了把眼泪,心里却想着今天早上那惊天的厮杀,的确太过可怕了,他还是能迅速适应下来,表现好令十八爷都自愧不如的冷静与理智,黄昏时反而因为婉仪的家事却变得懦弱犹豫起来。
十九公这时却不说话,将孟霖手中的牵牛绳牵了过来,望着前方那座气势雄浑的山峰,他整个人变得很安静,很祥和,放佛他和老水牛之间变得不分彼此。
(此章早已写好,只是忘记了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