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姑(下)
耕人2015-10-25 05:052,959

  田疄一个在屋里瞎想,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婢女秋罗进来见他一脸发呆的样子,便猜透了几分,想着说:“想什么呢?”

  田疄道:“没想什么。”

  秋罗道:“还不老实,我这里可有一样东西,你还想不想要。”

  田疄道:“什么东西,我不稀罕。”

  “真的吗?我告诉你,你可不要急噢?”秋罗拿出一个纸团,晃了几晃,“小姐正等着你呢?”

  田疄便兴奋起来,说道:“什么,快给我看看。”

  秋罗把纸团给他,说:“请快看,小姐等着回话呢?”

  田疄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心里摇曳不定,也许是高兴,两手颤抖着打开,见上面用小楷写着几行字,字体娟秀,像美女的簪花一样,田疄怀着颤抖的心情,见上面是一首绝句:“春云一朵趁风来,有意无心掩碧苔。

  既有闲情能作雨,何如舒卷上阳台。”

  田疄拿在手里,反复诵读玩索,惊喜若狂,对秋罗说:“这是小姐写给我的吗?”

  秋罗道:“真是的,不是小姐,谁还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田疄道:“你等一会儿,我立即回复她,让你带过去。”

  于是,忙着洗笔磨墨,心里一激动,感觉怎么写都不好,最后搜肠刮肚,勉强写成了一首,用原来的韵脚,和秋罗的诗,道:“春云一朵趁云来,故意氤氲掩碧苔。

  白日有情先作雨,夜间打点上阳台”

  写好后,就把它交给秋罗,并把心里的心思告诉她,央求她从中帮自己说说话,一定不忘她的恩情,好好报答她。

  秋罗道:“自己一身清贫,脱下的布衫,黑得像皂罗袍一样,还不能换一件,就这样轻易夸口说报答人家。”秋罗就笑着走了。

  秋罗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茶饭也不见她送来。田疄心里又凝想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渐渐地就到一更天,秋罗才到来,又送来一封诗笺。

  田疄在烛光下展开来看,又是和着刚才的韵,作的一首诗,道:“坐待秋风出岫来,东墙月已上莓苔。

  娘家兄弟休回避,例有媪峤玉镜台。”

  秋罗又告诉田疄说:“小姐叫我告诉郎君,你可以进去了。”田疄心里不知有多欢喜惬意,随便梳洗整理了一下,就跟着秋罗去了。

  刚走进院门,就看见秀姑依靠在栏杆边等待,田疄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极为欣喜,在房里摆下酒席,两人面对面地喝酒,各自诉说着钦慕之情。

  从此常常依偎倚靠在一起,一步也不分开。

  秀姑生性好动,又喜欢吟诗,很多又是抒发心中幽怨的,田疄劝她节制自己的情感,以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秀姑虽然答应他,但是还是吟咏不断。

  一天晚上,两人正相对坐着笑谈,忽然秋罗在外面高声说道:“主母回来了。”

  两人都感到一阵吃惊,还没下床,老媪已经进去了,见他两人一同窝在床上,便不觉大怒起来:“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挨着坐在一起可以?”

  田疄惶恐万分,立即跪在地上,愿意甘心忍受姑妈惩罚。

  老媪用责怪的眼光看着秀姑,秀姑两道泪水从脸上流下去,感到羞愧,可并不惧怕。

  老媪冷笑着说:“留亲人下榻,竟然变成请盗贼进门了!因为是自家的侄子,并且为人好像很谨慎诚恳,不是一个轻薄的人,才坦然把家里的事交付给你,放心地出远门去了。没想到亲骨肉,才过了半个月之久,就这样任性胡闹,像禽兽一样做出这样的丑事来?现在所谓的少年老成的人,还可以相信吗?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也没有什么用了,现在和你约定,你从我这领取两千两银子做本金,到山东去贩卖货物,需要有你祖父伯伯们的志向,不要坐享安乐,你要是能获得三倍的利息,我就把秀姑嫁给你,否则你们就永远没有相见的日子了。”田疄跪在地上叩头,都隆起包来了。

  过了几天,老媪就拿出一只金斗,一只玉瓶,交给田疄道:“你拿去卖了,可得到两千两银子,明天你就去。要是路上遇到识货的人,你只说是先祖留下来的,不要说出实话。”

  田疄恭敬地接受了她的教导,回到房里,整顿行装,然而心里对秀姑还是恋恋难舍,十分悲苦。

  夜里,已是二更天了,秋罗带着秀姑偷偷地跑出去,来到田疄的房里话别,分别之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相对流泪,无限悲苦,都融进了这不断的泪水之中,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秀姑从手手臂上脱下一只紫金手镯,赠给田疄说:“带着它,即使我们不能见面,你见到它,也就像见到我一样。”

  还有一首送别诗,状写他们的离愁:“愁对空庭月影斜,涔涔别泪恨无涯。

  他时相访应如梦,认取棠梨一树花。”

  田疄把诗卷好藏起来,并把一只白玉指环,留给秀姑,并按照原韵和她的诗,道:“话别匆匆月已斜,无端分手向天涯。

  痴情不比浮梁客,珍重东风撼落花。”

  秀姑读了田疄的诗,更是泪如雨下。还没来得及说别的话,另外一个婢女来告诉说:“主母已起来洗漱,准备送田郎上路了。”

  秀姑悲伤得难以承受,向田疄拜了两拜,勉强说道:“走吧!要好自勉励,平时要多吃一点,自己保重自己!你要是富贵了,不要忘记我。”说完,又伤心地哭泣起来,两个婢女就扶着她走了。

  鸡叫了两遍过后,老媪出来,在厅堂上给田疄送行,并告诫他说:“姑妈以后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有一个女儿,你既然和她有了苟且的行为,也没有理由再嫁到别家去了,你努力去做吧!姑妈举目无亲,现今把家里的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你了,一来免得盗贼窥视,二来也希望你能继承祖上的事业。他日回来的时候,要是忘记了我家在哪里,你只要在附近的村子打听卫辉杨氏宅,应该没有不知道。”

  田疄都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勉强喝了两杯酒,流泪着泪向老媪下拜,道:“侄儿,远行了,望姑妈好好保重。”

  老媪掩面呜呜地哭起来,秀姑隐身在屏风后面,也忍不住隐隐啜泣,田疄不敢请她出来相见,害怕见到她两眼含泪的样子,又增加一层悲伤,背着包袱就出门去了,心里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大约走了半里路,一轮残月,也如烟雾一样渺茫,朦朦胧胧的高大的树木,如同高山,旷野之中,四处烟草迷离,已看不见姑妈家了。

  田疄一路来到齐鲁地界,把金斗和玉瓶拿到市上去卖了,又备办货物,做起生意来,从夏天到秋天,也获得三倍的利润了,心里十分高兴,想可以回去向姑妈交差了,也可以和秀姑正式成婚了。

  于是,把自己资产都换成黄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带,骑着一头健壮的驴子,轻装上路,星夜奔驰,往家里赶。

  等田疄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草木茂盛,四周的景色依稀还有些相像,宅第门庭都不见到哪里去了。回忆起姑妈临别的时候跟他说的话,就急忙到村里去询问,那些人都说:“这里只有卫辉杨氏坟,已葬下二十多年了,没听说有什么卫辉杨氏宅。”

  田疄感到很吃惊,又来到原先的地方,果然看到有两堆坟墓,在坟前都立着两块不高的石碑,一半截都被土埋没了。

  田疄把土刨开来看,一块上面写着“河南卫辉府杨门田氏之墓。”另一块写着“卫辉府杨氏女秀姑之墓。”

  坟墓旁边种着棠梨树,花都掉落得大半了。

  田疄痴痴地站立在那里好久好久,捶着自己的胸脯,哀恸不已,才明白自己遇到的姑妈和表妹都是鬼。

  田疄不肯背负姑妈的大恩和秀姑的情意,于是,就在村里租了屋子居住,并请了几个工匠,给姑妈和秀姑修建坟墓,在四周种上松柏,砌好围墙,又回想自己所遇到的宅子,便按照那样子,修建出来,又买了僮仆婢女,作为坟墓的主家,居住在那里了。

  田疄终身不再娶正妻,只纳妾生子,继承田家的香火而已。每逢到了什么节日,必定要准备丰厚的祭品,到坟前去哀伤地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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