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治疗疮伤的霍医生有三个儿子,分别叫霍管、霍筠、霍筤。
其中霍筠长得眉清目秀,聪慧非凡,不屑于干行医这一行家业,倒很喜欢读书,他的父亲常常教诲他,叫他认真学习医术,继承家业,可他仍是不听,父亲见他屡教不改,便恼怒了,认为霍筠违抗家教,把他绑在庭院的槐树上,准备要狠狠地惩罚他一顿。
邻居有个老翁姓姚,是个老学究,刚好到霍家来,惊讶地问道:“他犯了什么错,要如此处罚?”
父亲就把他违背自己的教诲,不肯认真学医的事告诉姚学究。
姚学究立即开导说:“我以为是他当面忤逆你,暗地里诽谤你,违背做儿子的本分了呢,原来不过是为了读书的事,这正是一件有益无害的好事,应当鼓舞才是,怎么还要这样惩罚,不让他学习呢?你的行为真不像是一位贤能的父亲所为啊!”
父亲道:“败坏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废弃家教,这难道不是不肖之子吗?”
姚学究道:“那些将相都是天生的吗!你小的时候逃学,老的时候还要坑儒吗?”
姚学究这样说,使霍筠的父亲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惹得他不禁笑了起来。
姚学究又问霍筠道:“你喜欢读什么书?”
霍筠回答道:“一些科举时文而已。”
“能够理解吗?”
“能。”
“能写吗?”
“能。”
“既然会写,平时必定写得有稿子,为何不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呢?”
有人来劝说,霍筠的父亲早已把他从树上解下来了。
霍筠就进去拿了一叠出来,姚学究一边浏览一边惊讶地说:“做得好呀,决不是现在那些拾人余唾的人所能做得出来的!拿着这样的文章去应考,想要考取功名,真是如拾草芥啊!”然后又对霍筠的父亲说:“你赶快不要*迫他,让他成就他的志向吧!”
他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市井之徒,听到姚学究赞扬自己的儿子,心里便欢喜起来,也不再阻止霍筠读书。
霍筠从此更加放心地努力,于是成了一个书癖,每天手里都拿着一本书,走路站在那里,都拿出书来读,然而去考童子试,没有考中。
霍筠已有十六岁了,他的父亲准备给他聘娶一门妻室,霍筠也不愿意,并立下誓言说:“不取得功名,终身不取。况且书中说的美女,有螓首蛾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还没有遇到这样的人,要是遇不到这样的人,我宁可一个人过这一辈子。”
父母拿霍筠没有办法,渐渐地对他厌恶起来,并且悔恨地说:“这都是被姚学究了一句话所耽误了,致使一个聪颖的儿子,变成今天这样迂腐酸楚,我老了,怎么可以让霍管、霍筤受到他的牵累呢!”
于是,就把家里的田地财产分为三份,让三个儿子各立门户。
接着,父母也都相继死去了。霍管和霍筤每天都出去行医,还能够养家糊口,日子过得颇为富足。只有霍筠没有个计划,也不知道怎么挣钱,过得一天比一天穷困。
所分给他的老仆人劝他说:“二郎不要再读这样的书了,你看看大郎三郎整天肥马轻裘,不费一毫心思气力,钱就像流水一样流进家门。我看二郎不如重整旧业,多去向大郎三郎讨教讨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想二郎就能出门行医了,何必这样日夜用功,徒自受苦呢?”
霍筠道:“他们能有什么真才实学,能起死回生吗?只不过那人命当做孤注,良心又在哪里?想要我效仿他们,还要去向他们讨教,去向他们讨教什么,不过是那些求田问舍,自顾自己的饭碗的俗事,有什么可取的!你且等着,我求得功名富贵来给你看看。”
老仆感叹道:“老仆未尝不是这样想,只是行将就木,恐怕享受不到这样的荣耀了。”于是,悒悒不乐地走开了。
霍筠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一片热忱之心,却被奴仆的嘲笑,难道真是改变事容易而改变人难吗?”
没多久,又碰到了考试的日子,就准备行装,到通州去参加考试,就准备了一架车,带上一个小僮和老仆人,并由老仆人驾车。
拉车的马又老又瘦,又出发得太迟,刚走了二十多里,天就黑了,不能在往前走了,可是又没有留宿的地方。小僮和老仆都在那里抱怨,忽然看见前面的林子里有亮光,自远而近,渐进来到面前,则是一个老翁一个老媪,正急切地赶路。
老仆上前拦住他们问道:“这附近有人家可供住宿的吗?”
老翁道:“我们正有急事,没有时间和你们攀谈?”
小僮道:“是什么急事,让你们这样惶急?”
老媪也不理他们,一边走一边回答道:“家里有了病人,去找外科医生。”
霍筠在车上听到了,便说道:“我就是专治外科医生的高手,何必要到别处去找?”
老媪回过头来,停下来说道:“不是骗我们的吧?”
霍筠笑着道:“你们正赶着去求医,这样仓促急切,我敢说谎吗?”
老媪道:“那你年岁多少?要是老了,那又不合适了。”
老仆道:“二郎刚二十岁,都还没有娶妻,哪里会老!”
老翁老媪才十分欢喜跑到车前,举起灯笼来照看,满意地说道:“不但不老,还是一个俊俏的,这事就好办了。”
于是,就带着霍筠一行前去。
老仆对老翁说:“郎君家虽然世代都是医治疮伤的,然而二郎一直以来都在读书,恐怕不能胜任。”
老翁道:“郎君自己说行,你为何找话来推脱?”
老媪道:“这真是巧合,决不是偶然,我们一定好好地感谢。”
一会儿来到一处庄院前面,林木葱郁,门庭十分壮丽,俨然是一个大家。
老翁老媪嘱咐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让我进去告诉太太。”就开门进去了。
老仆拉着绳索说:“二郎,你把医道一行早已丢下了,你如何就一口担当了呢?要是这事有什么不妙,你怎么解脱?”
霍筠道:“我岂是那种冒昧行事的人?你不要多虑,我自有办法。”说完,就见老媪带着几个僮子婢女出来,跑向前来说:“郎君,请快进去,太太正等着你呢!”于是,就拥簇着进去,接着就到了一处宽广的大厅。
看见那位太太正在那里等着,大约三十六七岁,穿着十分奢华艳丽,妖冶华贵。
霍筠很少见这么富丽堂皇的人家,在当时的情势之下,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太太下拜。
太太急忙叫他起来,说用常礼相见就行了,分宾主坐下之后,太太就询问他姓氏,名字,年岁,以及是否订婚,霍筠都按实回答,太太注视了他一会儿,看上去十分满意,就叫身边的侍奉的婢女退下,对霍筠道:“老身梅氏,本是河南人,寓居在这里,已差不多有一百年了,一个人孀居,也没有儿子,所依赖的只有一个女儿,叫宜春,才十八岁,正待字闺中,没想到忽然生起了疮包,一天比一天厉害,心里十分担忧,才叫阿保前去聘请医治疮包的医生,真是幸运,在路上就遇到了郎君,自称是专门医治疮伤的高手,不甚庆幸啊!只是小女的疮包生在隐幽见不得人的地方,怎么也不肯请人来医治,我就和她商议,说给她秘密探访,能找到一个能医治并且没有娶妻的少年,让他医治,倘若好了,就许配给他为妻,今天能找到郎君,温文韶秀,刚好符合她的心愿,这应当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是人力能办得到的。”
霍筠起初只不过是想暂且找个人家借宿,其它的事,再慢慢地应付,实在没想到还真的这样迫切,心里便没了底,慌张起来,可是又不敢推辞,只得鞠躬说道:“医治疮包,我不敢不尽力,至于说到婚姻之事,我曾向人发誓,一定要等我功成名就之后,才慢慢议论这事。”
太太道:“郎君真是迂腐之极,不答应婚姻一事,又怎么治病呢?真有誓词的话,不妨先定下来,等考取之后,再来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霍筠本来拙于言谈,见太太这样快言快语,一时语塞就回答不上来了。
太太就叫蕊儿去和小姐宜春说:“医生找到了,快点好灯,好让医生进去看病。一帮婢女就赶着蕊儿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美丽的婢女出来,极为娟丽,站在太太旁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太太笑着说:“等医师进去了,让她自己好好看看,去留就让她自己做主好了,我也不勉强。”
婢女连连答应了,频频看了霍筠几眼,笑着就进去了,又过了好久,才传出话来叫霍筠进去。
太太带着霍筠经过几处回廊,弯弯曲曲地绕过几座亭子,才到达闺房。
一个婢女掀开门帘,太太在外面高声说道:“我儿是坐着的,还是卧着?医生来了!”
接着,就走进卧室之中去,来到床榻前,宜春穿着红绣衣,抱着彩锦被子,背倚靠着鸳鸯枕坐着,一头黑发,明眸皓齿,面色就像朝霞映照着白雪一样,光彩夺目,艳丽动人,霍筠一看见,就被她的美所迷惑住了,真是美得不敢正眼多看几眼。
太太说道:“这位郎君就是给医治疮包的医生,阿保在半路上遇到的,可否让他给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