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黄昏,那一轮红日已沉入地平线大半。绚烂的夕霞照的整个卧牛山一片暖洋洋的,连那山上的草木焕发的生机都似乎浓郁了几分。这如诗如画的景色格外醉人。
卧牛山由曲线蜿蜒,一大一小的两座山峰构成,前面的小山峰上正矗立着两块形似尖角的嶙峋巨石。远远看去,整个山体便如一头沉于水下的水牛回首四顾。山脚下的小镜湖畔,郊游踏青的学子收拾行装启程回归,不多久,已是人去无踪。似乎那个负气而去的少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再说那少年一口气跑出几里地,误入卧牛山深处,唯见草木落叶遍布的山间道路曲曲折折,如同大树扎入泥土的根须,盘根错节。待想回时,面对这九曲蜿蜒的道路,只觉得晕头转向,不分东南西北地到处奔走。眼见日落西山,暮色渐暗,满头大汗的林镜云急的火烧眉毛,干脆认准一个方向直冲而去。谁知这一跑非旦没跑出去,反而离他居住的青牛小镇越来越远。
此时太阳几乎完全西下,唯留得一线仍眷恋红尘,不愿离去的霞光。一轮弯月不知何时也悄然升上高天。日月交辉之际,林镜云已到了卧牛山的边界,隔着一条宽约百米的长谷,便见前方山脉绵延千里,好似一条匍匐的巨龙,因此此山得名“苍龙”。而卧牛苍龙之间的山谷名叫“云雷谷”。向下望去,见到的不是一望无底的黑暗,而是厚厚的云气,其间无数蓝紫色的电蛇起起伏伏。
此谷据传无人到的了谷底,即便是死人也不例外。世间颇多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名利色势萦绕其身,诸多不顺便接踵而来。于是便有不少愤世嫉俗的人到此寻个解脱,结果有的人一跳下,谷内便电芒大盛,直接劈了个灰飞烟灭,而有的人刚一跳下便被云气拖了上来。
当地百姓对雷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又惧其威势,因此把它当做了仙神赏善罚恶的手段。云雷谷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有人描述那些落谷不死的人当时腾云驾雾,望之犹神仙焉,回来后更是鸿运大发,而且富贵之后兼济乡里,大行善举。种种传言使得人们对这云雷谷敬畏非常。但事实如何却无从考证,在我看来是死是生只是运气罢了。
林镜云到这里自然也明白自己完全跑错了方向,心中反而静了下来,思忖着找个地方对付一夜。他坐在谷旁,仰望星空,“唰唰唰”忽然只听得东南方的草丛有异动,刚一觉察到不对便见一头淡灰色的狼凌空扑来。
借着暗淡的月光,只见此狼伸长约两米,满口巨齿,只是双股、腹部,唇间沾着红黑色的血块,全身骨瘦如柴。两个深陷的眼眶中幽幽绿光忽明忽灭,更添了几分狰狞可怖。
它凌空扑来,双爪死死按住林镜云的双肩,其实这匹狼身受重伤,早已气虚体弱,仅仅凭着一股毅力才勉强飞纵。但饶是如此,林镜云那纤细的筋脉也已不堪重负,细如雨线的经络已暴起显露于外,全身一片通红,不时发出一连串“嘎嘣嘎嘣”的声响。猛然间右肩一阵痛彻心扉的刺痛,脑海中闪过一线灵光,勉力挣脱一只手,一摸左肩拔出一根尖锐的木刺,对着灰狼肩关节后方的肌肉凹陷处直刺而下。终于那按住的双爪缓缓放开,两米有余的身躯一阵抽搐,缓缓地倒了下去。
原来林镜云向来痴愚,被傲慢的世家子弟所看轻且多受欺凌,于是常混迹于市井之间。当时算学、相术、医术之流被认为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技巧,皆属末流,根本上不得台面。可以想象那些靠这些生活贫苦大众的地位是多么低下。然而他们多数人却往往更具真性情,对林镜云这个痴愚少年不仅不排挤,反而颇多照顾。其中有一个小有名气的王兽医教过他几月的认穴。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却总是记了这个忘那个,此值千均一发之际,竟鬼使神差地记了起来,而且认穴奇准,一击即中,直刺入该狼的抢风穴。
刚刚逃过生关死劫的少年全身遍布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里到外都蒸腾着水汽,瘫软如泥地躺在草地上,尽管全身虚弱无比,但劫后余生的欣喜仍令他忍不住放生大笑,如潮的笑声激起一阵风浪,自草间荡漾开来,惊起几只雀鸟。此时再看头顶的这片天,脚踩的这块地,都觉得格外亲切,连那雷云谷中的翻滚着电芒的云海,听着隐约的雷声,都觉得那是带着笑意的问候。
仰望星空,两颗璀璨夺目的星辰争相交辉。一颗荧荧似火,一颗红光如血,争红斗艳。往日光彩夺目的银汉星河倒是黯淡不少,整个天空似乎只有那两颗星才是主角。林镜云看着此景只觉有趣,殊不知这正是最不详的罕见天象——荧惑守心。
荧荧似火的那颗星名“火星”行踪捉摸不定,因此人们又称它为“荧惑”。此星为火之精,赤帝之子。方伯之象,主岁成败,司宗妖孽,主天子之礼,主大鸿胪、主忧患。而另一颗红光如血的则称“心宿”又称“大火”是为帝星。此时妖星侵帝,正是大凶之象。通常预示着帝王驾崩,局势动荡,且常伴天灾。
此刻的懵懂的林镜云怎么也想不到此次的凶象其实是一把绝世凶兵出世的前兆,而这应劫之人却是自己。
一阵凉风吹过,吹散了少年身上的水汽,稍复体力的林镜云看着身旁奄奄一息的身躯,只见它眼眶中的绿光越来越暗淡,呼吸越来越沉重。
“呜……呜——呜”两只小狼崽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生命垂危,连滚带爬的从草间钻出来。它们出世大概还没几天,粉嫩的皮肤上只覆着层稀疏的白毛,连双目都未开。血浓于水的亲情好像在两者间系起了一根细线,牵引着它们向母亲爬去。
母狼绝望的眼神中泛起了淡淡的温情与浓浓的不舍。林镜云立时明白这母狼,分娩之后气虚体弱又误把自己当成会伤害它们的敌人,为了保护孩子才暴起发难。自己这一刺只怕已断了它的生机,不仅兴不起一丝恼恨反而深感内疚,心里像是被利剑猛的刺了一下,本想把两只狼崽抱到母狼身前,刚有动作,却见到母狼不善和警惕的眼神,只能生生止住脚步,心中为两个小家伙加油。这一刻他心中竟意外地澄澈空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若能有人的智慧又岂会白白枉死。相比之下,我已是幸运了。”
母狼近乎挣扎地接近自己孩子,“吼”天际响起一声似龙吟般的怒啸震耳欲聋,,久久不散。耳内尤有颤音,接着便见平地里草泥石屑翻卷,生起一个小型龙卷风扫荡而来,此时狼母狼子已近在咫尺,谁料异变突生,龙卷风正好将两只狼崽卷入,然后向着云雷谷而去。母狼一声凄厉的长嚎,泪如走珠。
“不要。”一声惊呼,林镜云心中大恸,一个箭步冲入龙卷风内,抓住两只狼崽,奋力抛出风口。凄迷的夜色中,一个骨瘦如柴,两米有余的身影纵身一跃,接住两只幼崽。而那奋不顾身的少年却在风中浮浮沉沉,身不由己地往云雷谷飞去。
见到自己舍命救护的生命得脱险境,林镜云欣然一笑,自嘲地说了句:“原来我也不是那么没用,终究做了件好事。”他说完,又开始思虑自己的生死。自己平日也没做什么坏事,现在又行一善,那谷该不会拿雷劈我吧。正在这时似是回应他的话一般,高空中的“大火”“荧惑”二星疾若迅雷,轰然相撞,迸发出一线耀眼的天光,破开沉沉夜色,带着绚烂的光尾一头扎向林镜云后下方的漫漫云海之中。
顿时终年积攒的厚厚雷云訇然洞开,烟消云散。天空红光大盛,如同开了花一般,一眼望去千里如血红似火灼的千里烟云照的整个夜空亮若白昼。对比这绚烂美景,林镜云的心情却是跌至谷底,原本尚存生机的雷云谷待烟云消散,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只匍匐着的洪荒巨兽长大嘴巴,坐等食物从天而降。
除非这接着地表的小型龙卷风能飞渡深渊,但看这深邃的黑暗吞噬一切光亮,便能知道这不可能。如此一来,这几乎就成了必死之局。此刻的林镜云只剩下满心的骇然。
龙卷风呼啸着到了谷上,风势失了依托,消散开来,卷起的泥沙和林镜云一起掉进了深谷。
高速的下坠使得本就身子虚弱的少年产生强烈的不适感,呼呼作响的狂风掠过耳畔,带起一阵刺痛。我要死了吗?也许这样死了也好,父亲少了我这个负累,也许能过得快活些。想完这些,满面泪光的少年沉沉地睡了过去。